梵柯山传遍了太子殿下在溪边结庐而住的消息。许多香客不敢过多停留,烧过香拜过佛就匆忙下山了。当然也有一些胆子大的香客,认为不惹事就没事,人家一个地位尊贵的太子,才懒得去找你麻烦,于是依旧心安留宿,日日吃斋礼佛,沐浴清化。
但总而言之,梵柯山的又变回了冷冷清清的样子。烧香礼佛的人很少,供留宿的草庐也空出来一大堆。
人都走光了,老住持是很乐呵的。虽然香火钱肯定是少赚了很多,但出家人谁会在乎钱财?靖王朝给封了个什么狗屁正统,扰得山上天天不清宁,还谈什么佛门清净之地?得亏弄出云雾缭绕的障眼法,再加上有个凶名赫赫的太子,梵柯山才又变回蛰伏山清水秀的样子。袅袅梵音,禅房花木深,不比聒噪人海声动听?
想要六根清净,首先要外物清净。只有外物清净,方能静心去发掘内心。归根到底就是由外到内,然后推内及外。其实爱情也是一样的道理,不是相濡以沫才会爱上一个人,而是爱上一个人后,才会相濡以沫。
禅房里,老住持微笑品茗,手里捏着书页一脚,正好看到才子佳人的云雨之景,读完后想要翻页,又总觉得有些不舍,再一次字字珠玑读完后,这才心满意足的翻到了下一页。
这位被江湖以讹传讹称其“肉身成佛”的老住持,受天下人敬仰,却有这么个“无伤大雅”的小癖好,这若是传出去,整座天下估计都会炸开锅。
而知道这件秘密的,只有一个人,正是前几日观禅机悟道的年轻和尚。他作为老住持衣钵的继承人,在庙内身份极高,也是唯一可以随便出入后院禅房的人,故而经常撞见自己师父边看书边乐呵,起初还尴尬到满地找蚂蚁,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可惜老住持并不知道,梵柯山正住着一个同道中人,那人私藏无数珍本,也喜欢夜雪温酒读禁书。如果二人相识,定会是高山流水的风雅意趣,甚至以书会友,成为忘年之交。
临溪草庐里,瑰流脑袋上扣着一本书,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看样子就是焚膏继晷捧卷读了一整夜。
李明昊又不知跑哪里去了,成天游手好闲,上山偷鸟,也不见个踪影。
王姒之从小姑娘那边回来,脸上略施粉黛,美艳动人。草庐没关门,她远远就看在脑袋扣书的男人,心中一阵无语。
她动作轻轻走进草庐,在熟睡男人身边坐下,双手托腮,轻叹一口气。
又是无聊的一天,该使些什么坏呢?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结果,无意瞥见瑰流脑袋上的那本书,便将书拿起,开始百无聊赖的翻看。
这东西真有那么吸引男人?
她内心存疑,于是就翻到第一页,认真仔细看了起来。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可就深陷入泥潭,无法自拔了。书中很多娇俏软润的情节,描绘入神,带入感极强,王姒之不知不觉就成了书中人,也不知不觉就涨红了脸。
而对于那些细致入骨的描绘,她仍有些羞涩,不敢去看。可不看吧,总觉得心里痒痒的。最后,她想出来一个自欺欺人的好办法,捂上一只眼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偷偷剽上一眼,然后在脑海中将其串联成线,一条条线再组成画面。
不得不说,这是真的好办法。
她看得愈发入神了,以至于时间飞逝却浑然不觉。不知不觉厚厚的一本书,也只剩薄薄的几页。她按耐不住激动欣喜的心情,终于要看到才子佳人喜结良缘,洞房花烛夜初试云雨情,刚要翻开下一页,怀中的书却突然被抢走。
一道温醇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不知礼义廉耻,你家男人怎么管教你的?”
王姒之焦急从他怀里抢书,“快还我!”
瑰流把书藏到身后,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笑容玩味看着她,啧啧出声:“才一本就沉沦了?了不得了不得。”
王姒之后知后觉,羞红了脸。她也是看了才知道,这种东西是真的很诱人。字里行间的香艳,蜿蜒曲折的爱情,男子的道貌岸然,女子的欲情故纵,真的描绘得淋漓尽致,生动到跃然纸上。
她虽然有些羞怒,可心心念念的仍是书中的结尾部分,不愿与男人过多争执,干脆绯红着脸,摊开一只手,直截了当道:“还我,我要看完。”
瑰流愣了愣,见她一脸认真,又稍带着怒气,犹豫片刻后还是觉得不要玩火自焚,便乖乖把书还给了她。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嘀咕道:“算你识相。”
她重新坐下看书,双手托腮,时不时浅笑出声。那章初试云雨情的描绘,可谓淋漓入骨。字里行间,声色皆存。
瑰流走出草庐,冲阳光明媚的天地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妮子笑得正开心,脸蛋红扑扑的,就知道自己以后又要多出一位道友了。
走到草庐后面那处热气缭绕的温泉,瑰流不曾褪衣,却直接迈入池中。在光滑巨石上安稳坐下后,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肌肤每一寸的温润滋养。老住持曾告诉他,梵柯山作为福地,衍生出的泉涌和温泉都含有充沛灵气,对气士修行大有裨益,对于武人也能起到巩固境界的好处。
一道颀丽飞剑忽然自他穴窍掠出,高高悬浮于泉水之上,随后便一动不动,就好像禅师在打坐。
能够成功炼化这道满庭芳,说起来还是因祸得福。那日吃下续命金丹,体内真气外溢,随时都有溃决的危险,幸好穴窍里有六把需要用真气炼化的词牌飞剑,这才幸免于难,并顺带成功炼化出满庭芳。
如今泡在池水里,瑰流正在汲取真气,用于炼化第二把名叫“醉垂鞭”的词牌飞剑。
这六把词牌飞剑,不愧是能秒杀酒痴的存在,炼化起来简直难如登天。道家的续命金丹,天下罕见,却只能炼化一道满芳庭。而瑰流已经冲击第二道炼化关隘许久,可至今仍无任何进展,也就说明醉垂鞭的胃口要远比满庭大的多。照此状态估计,想要炼化醉垂鞭,怎么也得吃上两个续命金丹才行。
炼化第二道飞剑就已如此困难,这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瑰流真的想都不敢想。若非得到天大的机缘和馈赠,想到炼化傩破浣溪沙和唐多令这最后两把词牌飞剑,那可真就是兀兀穷年几辈子的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道阻且长啊。
不过既然如此,瑰流也就不心急了。这种有生之年的东西,就顺其自然好了。
梵柯山福地的这池温水,是由极纯粹的灵气所化,对气士来说是大补,可对于仅靠一口气机流转的纯粹武人来说,如喝酒一样,“小酌怡情,大饮伤身”。故而瑰流每天在这里待的时间很有限,一般来说都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
当他再次慵懒睁眸,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感觉到今天有些疲劳,就打算不再泡下去。满庭芳归鞘,他缓缓走出温池,衣袍上顿时有灵气消散,变成未入池的模样。
瑰流走回草庐,发现王姒之已经看完了书,正逗弄着怀中白猫。忽然,他愣了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到白猫也有一双妖冶鲜红的琉璃眸子。可当他再次凝望,却发现那一双兽瞳只是寻常的黄蓝异色。
见他回来了,王姒之放下白猫,盛出一碗尚且温热的粥端给他,轻声道:“吃吧。”
瑰流打趣她,“没有糖馒头?”
“没有!”她没好气道,又有些害怕他会来一手霸王硬上弓,便干脆离开草庐,抱着白猫躲到溪边去了。
不得不说雪球儿又丰腴了许多,比青钱城初见时要肥了整整一圈。打个比喻,就像是吃不饱的穷人摇身一变,成为大腹便便的富家翁。
对于雪球儿体重的变化,王姒之无疑最有发言权了。她亲自见证一只猫如何从骨架轻盈到沉甸甸的像个巨石。一开始抱它,哪怕走了很久的路,也不会觉得很累。可现在,只要将它抱在怀里,就感觉胸口被压了一堵墙,喘不上来气。
此刻,她坐在溪边巨石上,怀里抱着雪球儿。雪球儿丰腴身子,偶尔扭动身子,都会挤压得那胸脯微显饱满曲线。
忽然,雪球儿眨眨水润兽瞳,将一只猫爪轻轻搭在柔软饱满之间,懒洋洋喵了一声。
王姒之眯起眼睛,轻拽它的小耳朵,轻喝道:“胆子大了啊?信不信以后不抱你了?反正你这么胖了,抱起来沉甸甸的,以后你就自己走路。”
雪球儿顿时泪眼汪汪看着她,委屈软糯的喵了一声,将整个小脑袋都埋进她怀里,不断的蹭,企图得到她的原谅。
王姒之冷哼一声,“那几个人都被你吃了,到头来我还得替你担着,我只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听见没有?”
瑰流并不知道,庄冰妍的那四个豪奴恶仆,王姒之根本没有打算吃,反倒是这个憨态可掬的丰腴白猫张开血盆大口,连骨头渣都不吐的将他们全部吃掉了。
这也是为什么它又胖了许多的原因。
白猫懒懒喵了一声,算是对于她的回应,不过显得有些敷衍。
王姒之顿时眯起眸子,认真道:“再有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白猫眨眨眼睛看看她,当即蔫了,委屈喵了一声,耳朵耸拉下来。
坐在溪边的她,没有注意到老住持早已悄悄飘到草庐里。
他端茶而来,空手而去。
并且送给瑰流一句祝贺,
“恭喜太子殿下散尽戾气,明日午时,即可再入光阴长河。”
看似猝不及防,却在意料之中。
因为那场山上闹剧之后,一个人被宽恕,一个人悟透禅机,一个人散尽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