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洞天,巨大荷花摇曳生姿,清风吹佛,水面清圆。
有位姿容绝美的仙子慵懒躺在水榭,青丝随意浮动水中,正在闭目小憩。
忽然,巨大荷花摇晃,水面高高震起百丈,天幕处有两道金光闪逝。
整座洞天,浩浩荡荡数十万修士,全都齐齐仰头望去,恭敬作揖行礼。
两道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水榭,站在女子身后,莲花冠道人微笑道:“我上次离开时你就在睡,睡了这么久,要不起来活动活动?”
女子缓缓睁开眼,极不情愿起身,湿漉漉的青丝滴水披散身后。她看向这个不算真正意义的残缺分身,淡淡道:“这才几天,不是刚走吗?又回来做什么?”
“回来是回来了,但是没来见你,我总觉得不大好。”
莲花冠道人笑道,忽然惊咦一声,“你破境了?”
“在六境大圆满停留了三十几年,破境是件很奇怪的事?”
“这话说的,忒霸气。”莲花冠道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司雨之仙,试问哪座洞天有两个大修士?我看以后谁还敢嘲笑咱们莲花洞天,直接揍死他丫的。”
女子望向天幕处的那个巨大窟窿,轻声道:“有什么用?若是没办法补天,莲花洞天总有一天会灵气干涸,然后陆沉人间,数十万修士怎么办?你外出游历几十年,当真只是游山玩水陶冶情操,就没有寻找补救的办法?”
莲花冠道人叹口气,“哪有什么办法?洞天是神道遗物,除非那位补天娘娘在世,可神道几万年前就覆灭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多找些蕴含灵气的天材地宝,做弥补之救。但是想要去根除本,是绝对不可能的。”
女子瞥了眼他身边的青衫剑魁,她虽然这几十年来一直在睡觉,但是对于任何事情也都知晓,自然知道这位剑魁刚刚战胜了世俗王朝天下第三的八品大宗师。沉默思虑片刻,淡然道:“最近十二楼不太安静,总有人闹事,打扰我清梦,司荷之仙前去制止好几次,都没有太大效果。”
莲花冠道人马上心领神会,“那个小丫头脾气柔,你让她去制止,无非就是一顿蜜饯相劝。他们就是皮痒了,揍一顿就老实了。”
剑魁语气淡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提前讲明白。”
莲花冠道人微微一笑,“别把十二楼拆了就行,剩下的看你心情,打死也没事,大不了贫道再复活他们就是。”
“明白了。”
下一秒,青衫剑魁高高拔地而起,整座洞天都摇晃一下。
女子站稳脚步,眯起眼抬头望去。
巍峨不知几百万丈之高的十二楼,昔年由四大司仙联手设下的禁制,毫无征兆破碎。一道渺小身影直接站立在巨楼脚下,一袭青衫,拄剑之姿。
忽然响起无数道震怒之音,壮如黄钟大吕,如天人之音自九天滚滚落下,响彻整座莲花洞天。
“凡夫俗子,滚回去!”
“放肆!大逆不道!”
“蝼蚁,也配问剑!”
莲花冠道人双手抱在脑后,看热闹笑道:“我这个朋友哪里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
天地间忽然横过一剑。
整座巨楼直接被劈成两半。
十二位修道有成的道家真人纷纷如金光下坠,被迫现出真身,一时间面面相觑,再无嚣张气焰。
剑魁面无表情,“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天地寂静。
莲花冠道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女子破天荒展颜一笑,声音清脆动人,“脾气是不太好。”
剑魁依旧拄剑之姿,忽然大风呼啸,成千上万的巨大荷花沙沙作响。
若是有人镇守天幕,就会发现,雪白剑气如大潮一遍一遍拍打莲花洞天的天幕,只有少数剑气从巨大窟窿处倾泻,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丈,气势惊心动魄。
哪怕人间的山河剑气难以至此处,但那袭青衫的剑意却如天地最高峰屹立。先前绿带城问剑赵秉聂之后,心境就愈发臻满,如今又得赵秉聂千里借剑,心境已达无垢境界,并且堪堪触碰到了八品的门槛。
甚至不需要出剑,只要心意流转,就可以随意打杀眼前这十二个道家真人。
一念过后,十二道身影全都消失不见。
而莲花冠道人手中的白玉盘多了十二缕各不相同的气机。
剑魁回到水榭,语气淡然,“都杀了,楼也砍了,和你说声对不起。”
莲花冠道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你开心就好。”
离开水榭之后,莲花冠道人去见了其他三位司仙,然后将剑魁留在一处练剑之地,自己将这些年游历所得的天材地宝全都投入那口大鼎,用作弥补莲花洞天失去的灵气。
做完这些,他来到一处巨大莲花之上,解下头上那顶莲花冠,枕胳膊而躺,并不急于自己的分身回归本体。而那个真正意义上的莲花冠道人,早就动身去往霜花城。
清风荷香,有人昏昏睡去。
————
山上生活,眨眼间过去半月有余。
自从王姒之因为心力交瘁重病了一场,瑰流就不再是先前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枯槁模样,但始终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就好像被抽走了魂魄。另一边,金栀还在养伤,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能够勉强下地行走。李明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模样,天天上山掏鸟,随便看见一个好看的女子香客就吹口哨调戏几句,经常惹出事端。就在几天前,他揩油了一个女子香客,不曾想那女子是京城的豪阀大家,结果几十个家仆武夫找上门来,将李明昊的住的草庐围的水泄不通。若不是轻雪出面及时,所有人都忌惮太子殿下大丫鬟的身份,李明昊怕是就要被围殴痛打一顿。
而不管李明昊闹出多大祸事,瑰流始终都没有出现。事实上,就连平时贴身照顾太子起居的四个大丫鬟也很久没有见到瑰流人了。因为他始终独住一间偏僻草庐,而且整日把自己锁起来,只有一日三餐才会出门,陪王姒之和小姑娘一起吃饭。
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整天都在干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他经常站在窗边,一夜不睡。
不知不觉,他白发更白。
一天清晨时分,天色微亮,他缓缓走出草庐,来到溪边掬起一捧水,用力拍打在脸颊上,长呼出一口气。
然后一个人,独自将整座梵柯山都走了一遍,直到日上三竿,候在一处草庐门口,听到李明昊起床的稀疏声响,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还睡意朦胧的李明昊不敢置信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当即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不少,连忙走近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瑰流甚至才刚刚跨入门槛,率先开口:“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见他一脸认真,李明昊愣了愣,小心翼翼试探道:“又和王姒之吵架了?”
瑰流语气竟是近乎恳求,“李明昊,你是我兄弟,这件事只能你帮我。我求求你,将金栀带走。”
李明昊有些发懵,“你说什么她是你的丫鬟,你让我把她带走?”
瑰流低着头,轻声道:“我知道那个老人是大奉国师,也是你师父,所以我求求你,将金栀带走,就让她一直待在你身边。金栀也是符阵师,如果你师父能收她为徒,那就更好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带她远离大靖王朝,还有”
李明昊吼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我带她走?!”
天地间好像连无形清风都凝滞不动,瑰流缓缓抬起头,眼眶发红,嘴唇颤抖,久久说不出那句话。
仿佛过了万年之久,这个白发如雪的男人,压抑颤抖声音,“她是杀手,是吴佩弦暗插在我身边的棋子。”
“你说什么?”李明昊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失心疯掉了?她为了你,在山下差点被姚眺打死,现在都还在养伤,你说她是杀手?你觉得我能信还是别人能信?”
“是真的,是真的。”瑰流轻声道:“我在光阴长河看见了,她是吴佩弦的人,杏花镇我被谢射截杀,霜花城差点被酒痴打死,都是她给吴佩弦透漏的行程。”
到最后,瑰流声音颤抖,几近哽咽,“她不是我的人,他是吴佩弦的人。”
李明昊冷笑不止,“那你不杀了她,反而让我带她走”
瑰流不回答,只是重复一个意思,乞求道:“我娘要是知道她是杀手,三番五次差点害死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护住她,但是你能,你师父是大奉国师,只要能带她远离大靖王朝,又有高手保护,她才能平平安安。”
李明昊猛地拽住他衣领,“你是不是疯了!她是杀手!她差点杀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瑰流挣扎怒吼,像是伤口被他撕裂,“她有苦衷!她是被逼的!她是我的丫鬟,和我朝夕相处十几年,我比你了解她!如果她真想杀我,她有无数次机会,而不是因为我差点被姚眺打死!”
瑰流挣脱开,用力后退几步,哽咽道:“陈鹭瑶死了,那年春天陪你一起饮茶的丫鬟被吴佩弦逼死了,我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我已经失去她,我不能再失去金栀,她是和陈鹭瑶一样的可怜人,所以我求求你,把她带走,只有你能救她。”
二人面对而站,久久无言,只有微风吹拂。
像是经过了千年万年,李明昊终于抬起头,平静道:“我不能带她走。”
瑰流抬起头,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满脸泪水,声音颤抖问道:“为什么?”
李明昊嘴唇颤抖,久久嗫嚅无语。
最后,他只是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转身离开。
对着那道背影,瑰流怒吼道:“当年我为你两肋插刀,差点死在陇州!”
那道背影没有停步。
瑰流疯掉般,撕心裂肺咆哮:“去你娘的兄弟!这兄弟,老子不当了!”
一个白发男人,坐地痛哭,哭弯了腰。
李明昊还是没有停步。
只是那道身影,略显佝偻。
那天,有人跪在一间草庐前,整整一天时间。
为她求一线生机。
但是失败了,那位大奉国师甚至都没有走出草庐。
与此同时,京城皇后娘娘的案台上,多出两份密信。
一份来自仙家,一份则是密探来报。
她毫不犹豫,率先打开那份仙家密信,纸上寥寥数字,她仅是一眼扫过,并无太大兴致。
并且在心中骂了一句,“老东西,瞧不起谁呢?多管闲事。”
她不在意,但此消息不久后就会传遍天下,且让无数人心神摇曳。
因为九境大修士赵秉聂,千里借剑,助天下第七的剑魁战平天下第三的祖源良。
紧接着,她打开第二份密信。
看过之后,她双手微微颤抖,俨然有震怒之意。
猛地起身,那张案台砰然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