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来,却又不说了。
安然眨巴几下眼,前后言行想一遍,板起脸来。
“你不许嫌弃我没洗澡,我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
他要敢嫌弃她,今日这粥她就不喂了。
姬清晗眼睑低垂,脖颈边悄悄爬上几抹红。
安然见他安静地不说话,把勺子递到他唇边。
“张嘴。”
他看着那勺子,直到安然举得手臂都快酸了,才微微张开嘴巴。
第一勺喂完,后面就快速起来,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
安然又去端煎好的药。
她摸摸碗,“这药,好像有点凉了。”
后头姬清晗难得极快回应,“没事。”
安然便端过去,极为自然地舀了一勺凑近嘴边。
看着她的姬清晗睁大眼睛,手都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别······”
可惜已经晚了。
“咿——好苦。”
安然抓着勺子,脸皱得跟个包子似的。
姬清晗无语,还有些焦躁,“它都凉了,为什么还要碰它?”
安然听到这句话,连嘴巴里的苦也顾不上了,把勺子甩到碗里。
“你果然是嫌弃我。”
她气鼓鼓把碗放到床边,转身就走,“我今天一天都不会再理你了。”
“站住。”
背后姬清晗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把药喂完。”
安然环胸,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姬清晗低垂着头,手将被子攥出了一朵花样的褶皱。
离谱啊这人,嫌弃她还要让她喂药,这态度整得他多容忍她一样。
好气呀。
等他好了,她一定要狠狠地给他换装。
安然恨恨磨牙,手上却还要把动作放轻。
等药喂完,姬清晗一动不动,安然瞥到他放在被子上的手,不屑开口,“别揪啦,被子都快给你揪破了。”
“至于么,嫌弃成这样。”
“我还嫌弃你呢。”
刺完几句才察觉到他不对劲,雪一样白的脸竟然红得跟天边的晚霞似的,连带着脖子那一块也红了。
安然忙捏着他的下巴左右察看,“你脸怎么这么红?”
手贴上他的额头,再摸完脸颊,安然试了试自己脸上的温度,“怎么还有些发烫?是发烧了吗?”
姬清晗终于忍受不住,两只手都去推她。
“别碰我。”
力道是绵软的,安然没被推动,但还是放开了他。
他主动往床里面缩了缩,还把被子裹紧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你走吧,今天都别来理我了。”
听,是怒火熊熊燃烧发出的爆裂声。
安然就觉得自己脑袋里噼里啪啦响得厉害,满脑子都是要把他这样那样的念头。
看吧看吧,她一旦态度软下来,气运之子就要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不理就不理。”
她走路带风,重重地关上房门。
夜阑人静,姬清晗斜着身子坐在床边。
冷风吹过,灯罩里烛火噼啪一声。
一身黑衣的男人恭敬跪到他面前,“主子,您受苦了。”
姬清晗懒懒闭眼,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到一天,他还有些精神不振。
“东西都带来了?”
黑衣男人将包袱从身后解下,递给姬清晗。
见他实在惫懒,男人心疼道,“主子,属下可以去拿一日醉的解药。”
“一日醉是璎国皇室特有,存放处有重兵把守,你去了,是要自投罗网,还是打草惊蛇?”
“可,您也不必用如此狠毒的法子来逼自己。”
姬清晗揉着太阳穴,“它的药性极难解除,我天天被她灌几瓶,若不对自己下狠手,怎能及时排出?”
只是这次,反应未免太过激烈。
大概是神药在起作用。
还好她没有怀疑。
还照顾了他一整夜。
没有想到,她能为了他的血做到这份上。
回想起白天安然喂他吃饭喝药,还捧着他的脸,姬清晗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
这屋里似乎是有些热了。
黑衣男人拔出匕首。
“主子,让属下去杀了那个珞安然吧。”
姬清晗瞬即睁眼,见黑衣男人只是举着匕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语调淡漠,严肃道,“莫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她出事,只会对我不利。”
“是。”男人应声,将匕首收回。
“宁国那边情况如何?”
男人沉默一会儿,“石沉大海。”
姬清晗仰头倒在床上,手腕贴在额头上,“要搭根线,还真是困难。”
门被轻轻敲响,“我是忍冬。”
男人敏捷地跳窗离去。
姬清晗起身打开房门,忍冬正在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看到她过来。
灵活地侧身挤进房里,她问,“八皇子,你还好吧?”
“怎么突然就吐血了呢?”
她颇为自然地坐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跟你说啊,你是没见到昨天郡主看你吐血那个着急的模样。”
“她抱着你一刻都不敢撒手,等你止血以后连鞋子都没穿,披着一身血衣就跑出去给你找太医去了。”
忍冬那张小嘴就跟炮仗似的喋喋一连串,说话也不带喘。
“她回来的时候那双脚啊,全是破皮全是伤。”
她托着下巴,“也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处理过,今天好像没见她给自己擦过什么药,除了沐浴了一番。”
“赵敢言。”
姬清晗冷眼瞧她,严厉又毒辣。
“当久了珞安然的狗就忘了自己是个宁国人了么?”
忍冬一口水喝岔呛住了,咳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才堪堪止住。
她委屈地看向姬清晗,“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可是特意过来关心你的诶,你那止血的药还是我给的呢。”
姬清晗冷哼,“你是来关心我,还是来当她的说客?”
忍冬把手摇出了残影,“没有哇,郡主压根就不知道我是宁国来的。”
她小小声,“这事可能只有她爹知道。”
抬头便看见一根银针出现在他指间。
忍冬惊恐后退,“皇子,有话好好说,咱俩可是同乡。”
而且是差点要结亲的关系呢。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怕姬清晗听了一气之下直接扎死她。
“赵王爷的回信来了么?”姬清晗悠悠看着银针,“不然,再送一封也未尝不可。”
刚被姬清晗威胁了一通,忍冬的小心脏还在怦怦乱跳,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里。
“你回来了。”
黑黢黢的房间深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忍冬吓得大叫一声,“鬼呀!”
念秋点了蜡烛,“是我。”
她举着蜡烛走到忍冬面前,“干什么去了?”
忍冬顺顺气,推开念秋,“还能干什么,起夜。”
“去那么久?”
“大的。”
她夺过念秋的烛台,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绣绷,坐在一旁就开始绣帕子。
念秋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睡不着。”
忍冬把针甩得虎虎生风,用力地刺向帕子,一下又一下,仿佛那帕子跟她有仇似的。
她碎碎念,“就你会使针,就你会使针,扎不死你。”
念秋绕着她走了一圈,拉过凳子来。
“你最近怎么开始绣东西了?”
忍冬呛她,“你管我呢,我就想绣。”
念秋不说话了,双手交叠静静看她绣花。
绣着绣着,忍冬又开始碎碎念。
“我就不明白了,郡主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人?”
“谁啊?”
忍冬不说话了。
念秋又问,“少君?”
“你之前不还挺看好他跟郡主的么?”
忍冬憋着气,针扎向帕子的速度更快了,“那是我眼瞎。”
念秋想了想,“可能是他长得好看,又好拿捏吧。”
忍冬这下可憋不住了,愤懑不平。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
“好拿捏?我看他心眼可多呢,一肚子坏水,不知道要对郡主做什么。”
念秋看忍冬跟吃了火药似的到处喷火,精神得不得了,好笑道,“你碰上什么了?起个夜多出那么多话来,还大半夜的要绣帕子。”
忍冬振振有词,“我这叫有感而发,你看郡主昨儿为他劳心劳力受那么多累,今儿从侧殿怒气冲冲地出来,明显是受了委屈嘛。”
“就连生气,都自己一个人受着,我们郡主对他是太好了呀。”
念秋想,话本子看多了就是容易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的幻想又容易破灭。
遭罪的就是她,大半夜要看幻想破灭的人绣花。
陪了一会儿,念秋眼睛都酸了,她又打了个哈欠。
忍冬头也不抬,“你别管我,我困了自然就会睡了。”
念秋走向自己的床,“那我回床上了,你悠着点。”
蜡烛燃到只剩半截,忍冬听到她小小的呼噜声。
她压低了嗓子叫,“念秋?”
确定念秋睡熟了,她放下绣绷,捶捶背,“可累死我了。”
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她推开窗,掏出哨子放在嘴边,吹了吹,却没有声响。
外头静悄悄的,一只小黑鸟从夜色中冲出,停到了她手上。
她往屋里望了一圈,拿出小竹筒绑在它腿上。
清晨,忍冬打着哈欠给安然送水。
安然看她哈欠连天的模样,“昨晚上干什么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
忍冬睡意朦胧,差点就要把姬清晗的事情讲出来,讲到一半理智回笼,立马闭上嘴巴。
安然却还认真地看着她,“因为什么?”
“啊哈哈哈。”
忍冬眼珠一转,“因为,因为我最近太爱绣花了,昨天也绣了一夜的花,一条帕子都快要绣好了。”
她瘪着嘴巴。
这么蹩脚的理由珞安然是不会信的吧?
啊,她已经可以想象到珞安然抽丝剥茧问问题的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