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不经意间的叹气声像是个魔咒一样环绕着姬清晗的整颗心。
他不由得出言,“郡主。”
这一声将出神的安然拉回了现实,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
手指都在衣领里捂热了,她连忙抽出来,宽了宽领子,就走到他前面。
姬清晗眉头蹙起,似有不悦。
安然笑笑,“方才在想事情,一时没注意,硌着少君了。”
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勉强。
因着一夜未眠,眼里带了血丝,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与黑,加上她掩盖不住的忧思,整个人看起来愁云惨淡,犹如那阴云万里的天一样不得劲。
姬清晗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了。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会让她憔悴成这个样子?
然而他没办法问出口。
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
姬清晗的心头又有酸涩涌上来。
等一会儿也没听到他的回应,反而看他脸又黑了几分,安然不再开口,怕火上浇油,遂试探地拿手指去勾住他胸前的带子。
“慢着。”
手被大掌握住。
安然顿时不动了。
姬清晗头转向一边,僵持着这个动作良久。
等到她实在坚持不住要抽出来时,他才轻声说:“今日不想要劲装打扮了。”
安然歪头,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稀奇啊。”
她方才的失魂落魄少了几分。
有密谋又怎样,姬清晗今天可是说了不要劲装了诶。
就算是个坑她也要往里跳。
她要快乐!
安然按捺不住昂扬的心,兴奋地问,“少君想要什么打扮?”
姬清晗看看安然开心了不少的面容,长睫轻颤,“我不知道。”
安然嘟起嘴,嘴巴里念叨着,倒因为被吸引了注意力,郁气一扫而空。
她念念有词,突然笑道,“我给你梳个新娘妆吧。”
姬清晗没想到安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睁大了眼睛看她,可在看到她眼里明晃晃的笑意时,又兀自将那份抗拒压了下去。
他侧过视线,故作冷淡,“随你。”
得到姬清晗的允许,安然兴高采烈地几步并做一步跑出去。
忍冬守在不远处,看到安然立马走了过来。
安然对她耳语几句,她殷切颔首。
过不久,她便和念秋分别端着木盘过来了。
脂粉衣裳,一应俱全。
安然愉快地给姬清晗梳洗打扮,而他竟也分外配合。
青丝如泼墨般泻/了一肩,捞起便有一股如水的凉意,柔软又顺滑。
她从发根梳下,轻轻地愉快地哼起了十梳歌。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
五梳······”
一直安静的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安然拿着梳子的手臂。
“怎么了?”安然立刻停下动作问,“我扯痛你了?”
姬清晗闭了闭眼,松开手。
“没什么,你继续吧。”
安然又特意观察了他一番,见他确实没有痛苦的迹象才重新开始给他梳头。
姬清晗再也不曾出现别的动作。
可他的心头却并不平静。
因为一时的打断,安然不再哼歌。
然而刚刚的调子已经钻进了他脑海里,不停地循环,像是阵清风牵起他心里柔软的一角。
他想问她,为何突然要哼起这段话?为何语调突然如此温柔?
温柔到,让他禁不住要沉溺在里面,生出许多妄想来。
像她这样没有心的人,将来会因为谁而心甘情愿披上嫁衣?又会对谁笑靥如花?
该是顾辰钰吧。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他的心,便揪了起来。
夜幕降临,暗夜下横卧着一座极为豪华的府邸,此时处处张灯结彩,红绸连绵,门外锣鼓齐鸣,鞭炮喧哗,来贺喜的人几乎要踏破府邸的门槛。
在府邸的最深处,是一个姑娘家的闺阁。
轻纱浮动,隐约间现出端坐于梳妆台前的绰约身姿。
她身穿大红嫁衣,莲荷纹路金光流动,凤凰翎羽摇曳其间,栩栩如生。
身后嬷嬷轻柔地分开她的长发,檀香木梳缓缓落下,随着每一下,一首充满着祝福的小调从嬷嬷的嘴里哼出。
“五梳和顺翁娌;
六梳福临家地;
七梳吉逢祸避;
八梳一本万利;
九梳······”
“九梳乐膳百味。”她笑呵呵地接道,“十梳百无禁忌。”
嬷嬷手下不停,话里也不曾有责怪之意,只还是多了些不赞同,“小姐,您怎么能抢过自己接上呢?应该让老奴唱完才对。”
“嬷嬷~~~”她揉着膝上香帕,嘟嘴撒娇,“那我等不及了嘛~~~”
嬷嬷替她把发绾上,“您啊,为了他真是什么规矩都破了,如今这会儿必须得静下心来,不然,日后他得翻天。”
岂料她听了却不以为意,又柔又娇地说:“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就是我的规矩,他就是我的天。”
嬷嬷无奈地笑了,“咱家小姐啊,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铜镜里映出她上妆后娇俏的面容,她甜甜地笑着。
“然然。”
男人浑厚清润的嗓音自门边传来。
她惊喜道,“檀郎。”
嬷嬷一把按住正欲起身的她。
“小姐。”嬷嬷说,“您不可以这个时候出去,于礼不合。”
她掀开嬷嬷的手,“我才不管这些礼呢,我只要见到他,就是最大的礼了。”
双手提起裙摆,她欢快地跑到门那边。
男子身穿玄色长袍,正背对着她,玉树琼姿,单单见之背影便令她倾倒。
她跨出去,“檀郎。”
男人转身,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是极俊逸的。
他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半张脸。
“我的然然真好看。”
掌心灼热,她依恋地蹭了蹭。
他低低地笑了,“今日之后,然然便该改口了。”
她娇羞地垂下眼睑,羞涩叫了一声,“夫君。”
“夫君!?”
天道惊讶,“女鹅你做的这个梦也太离谱了些。”
“我也觉得离谱。”安然靠在床头,拳头抵着太阳穴,“可我又感觉它不只是一个梦。”
“这个叫什么檀郎的,我脑海里冒出他不止一次了。”她问天道,“檀郎是谁,你知道吗?”
天道爪子扒拉了两下地面,没有讲话。
安然看他专注于刨土的动作,提高了音量,“小乌?”
天道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声,他弓起身子,毛也竖了起来。
安然察觉到他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天道说着,眼里冒出凶光,“我只是很想撕碎女鹅你说的这个人。”
“但是我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他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安然,“会不会是你设过情劫的气运之子,你忘了?”
“不可能。”安然想也不想就否认了他的猜测。
“能飞升的气运之子又不是大白菜,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就那么些人,我会忘掉吗?”
天道彻底冷静,恢复了温顺的小猫咪模样,他继续想着说:“要不你问问世界缝隙里的那个,可能与她有关。”
“真的吗?”安然存有疑虑。“可我来这个小世界都没有正主的记忆,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那女鹅你身上还有她的毒呢。”天道说,“小世界里原本身份的特征都会在你身上显现的。”
安然被说服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穿好鞋子,整理自己着装,“下次见到她我就问问。”
念秋估摸着自家郡主午后小憩要起来了,便去小厨房里端温着的醒神茶。
忍冬候在正殿门外,见一小宫女匆匆赶来。
“忍冬姐姐。”她道,“三皇子来了。”
忍冬也是讶异,顾辰钰与珞安然向来没有关系,为何他突然会来。
难不成,是为她?
这般想着,她打发了小宫女,自己前往殿门口。
顾辰钰孤身一人站着,闲适悠然,笑意浅浅。
忍冬被他的风姿晃了下眼,赶紧拍拍自己的胸脯。
不行不行,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不可以再多出点别的想法来。
“三皇子。”她定下神来就要行礼,被他一把扶住。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顾辰钰摊开手,“这是你的么?”
忍冬一看,眼睛都瞪直了。
“我的哨子!”
她飞速从他掌心把东西撸过来,唯恐慢一步它就不见了。
顾辰钰道,“上次你离开后,我脚底下踩中了它。”
“想着平日里也无人上门,只可能是你落下的。”
“谢谢您。”
她没想错,他就是为她而来的。
忍冬欣喜万分,一时脱口而出,“救大命了。”
顾辰钰好奇地问,“看起来是个小玩意,如何就救你命了?”
啊这。
她光顾着高兴,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忍冬敛了几分笑,“这是我的父亲留给我的,所以很重要,如同我的命一样。”
当然跟她的命一样重要,她又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璎国,以后还要靠这个回去的。
发觉哨子不见的这段时间,别看她面上诸事皆宜,心里可焦虑了。
现在好了,哨子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一定要把哨子放在自己顾得到的地方。
忍冬喜滋滋地将哨子收回胸口。
顾辰钰深以为然地点头,“既是你亡故的父亲留下的,自然是重要的。”
忍冬正忙着安置她的小哨子,想也没想就说:“谁说我父亲亡故了?”
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她手一顿,木着张脸看向顾辰钰。
顾辰钰果然奇怪地望着她。
“你不是珞大将军从璎宁两国边界周围的村庄收留的么?”
忍冬心虚地回答,“是啊。”
“既然父亲健在,为何会被将军收留?又怎会愿意跟着军队回来?”
顾辰钰表情古怪,眼看着就要有什么离奇的想法。
看他想歪了,忍冬忙挥手阻止,“不是!珞炎与苏蔓蔓鹣鲽情深,没有别人。”
她大喘气,艰难地找借口,“我,我的意思是——”
“是那时,我的父亲他,他还活着。”
“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辰钰看她这么为难,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追问道,“就是什么?”
就在这时,忍冬脑海里“叮”地冒出来一个完美的解释。
她一拍手,“就是我与我的父亲失散了。”
“我遍寻他不得,孤苦无依,便只好跟着珞大将军的军队回来了。”
“也是为了报答珞将军的收留之恩,一直伺候着郡主。”
“可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坚定地认为我的父亲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