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趴在床边,看着乖乖睡着的小斐然,没忍住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虽然她已经跟一个游魂一样在这里飘荡很久了,可还是时不时会忘记自己没有实体的情形,遇到人和物会下意识避让,碰见想要摸一摸的会手痒。
但往往到真的去触碰的时候,才会回过神来,哦,她就是个虚的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完全就不会也不用担心会撞到什么。
这次也一样,人类幼崽在乖巧睡着的时候总是可爱伶俐的,还能激起人的怜爱心,安然看小斐然生得珠圆玉润、粉雕玉琢的,心也痒痒的,尽管知道自己是不能真正摸到他的,还是没忍住伸出了手去。
然后她戳到了软软的一坨。
手指陷入了又嫩又滑的不可思议的柔软里面。
安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包裹感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自己的手指,已然是把小斐然的小脸蛋按进了一个小坑坑。
所以她这是,碰到了小斐然的脸蛋。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正常来讲,应该是她的手指直接穿过去才对呢。
为了进一步验证,安然用力地戳了戳。
这一下就把睡梦中的小斐然戳醒了。
他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咧开嘴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简直就是魔音灌耳。
安然受惊般地缩回自己的手藏在怀里,连忙后退好几步,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那边小斐然还在持续不断地哭泣。
人类幼崽虽然可爱,但是这哭的就太折磨人了。
安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在一边小憩的奶娘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抱起小斐然温声哄着。
后头被哭声吸引过来的宫女纷纷穿过安然的身体,绕过柱子跑向小斐然。
安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个又一个人撞过去,望向她们的背影。
奇怪,她还是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能碰到温斐然?
难不成,是因为他是气运之子吗?
安然毫无顾忌地穿过一个又一个人,走到小斐然跟前。
她伸出手在小斐然面前晃了晃。
小斐然没有反应。
可以肯定的是,他看不到她。
安然摸着下巴严肃观察了他半晌。
小斐然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还蓄着两泡泪花,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小巧的嘴唇娇嫩似樱花瓣,肌肤细腻润泽,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也,让人很想去狠狠地蹂躏一番。
这真是一个恶趣味,但也是她无法制止的念头。
似乎有那么一撮人,看见美好的,可爱的东西,就会无法自制地腾升起一种想要把这样的事物毁灭的欲望。
安然觉得自己也有那样的倾向。
她再次伸长了自己「罪恶」的手指,戳向了小斐然的小脸蛋。
好不容易被哄好的小斐然眼睛一眨,懵懂而又茫然,好像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戳了。
紧接着,安然的手又挪到了他软软糯糯的小身体上,时不时就捏捏他白花花软趴趴的肉肉。
浑身上下都不舒坦的小斐然感觉到了恐惧,嘴巴一瘪,再次委屈地哭了起来。
哭得比前一次更大声。
安然毫无愧疚之心地捂着耳朵跑远了。
她其实是很想愧疚的,但她真的愧疚不起来,反而觉得很爽。
从此以后,无聊的安然除了在高舒和赵语嫣这里两头跑探听探听彼此的反应和想法以后
,最大的乐趣,就是闲来无事时逗弄逗弄小斐然。
看他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如此这般的生活如流水般逝去,一晃就过了八年。
贴身宫女环儿急匆匆走进殿内,拂开青缦,她在床边站住,面对着帷幕紧拉的床,轻轻地唤了一声,「娘娘。」
高舒近日愈发虚弱了,身子骨日渐酥懒,几乎是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原先静止的帷幕动了起来,恍若海面泛起了柔柔的波浪。
一只苍白的手从帷幕间伸了出来。
环儿立刻上前,将幕帘拉开,拢好挂到一边的挂钩上。
安然看到了脆弱得跟尊纸糊的娃娃似的高舒。
这是她见过的有史以来高舒最虚弱的时刻,仿佛一碰就会碎,随时随地都要闭上眼睛断气似的。
可她真的好美。
是一种命悬一线的美。
越是脆弱易碎,就越是显出种惊心动魄的美感,美到人心尖尖都颤了。
恨不得把她揉碎,又不舍得把她揉碎。
复杂的情感在心间激荡。
环儿小心翼翼地扶起高舒,手下的动作,都透出股生怕把她碰没了的谨慎。
高舒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是虚到仿佛飘出来的烟一般,被一阵小风一吹就会散,「怎么了?」
环儿看看四周,凑到高舒耳边,「玉儿传来消息,前些日子天气突变,几道雷夜半劈到了琼玉村,把您原先住的那间屋子和村外的一座孤坟都劈开了。」
高舒面色平静,或者说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有什么过多激动的情绪了,「是吗?」
环儿点头。
高舒问,「东西都见到了?事情也办妥了?」
环儿道,「孩子已经托给一个花姐了,只待过不久就闹上江府。」
说罢,她又问,「娘娘,玉儿说那孩子尚未取名,问娘娘是要亲自取,还是随意取一个。」
高舒睁开了眼睛,「就叫,贺一一吧。」
「好。」环儿领了命令,顺从退下,留下高舒神情难辨地看着床的那一边。
她像是通过空气看见了许多东西,最终却是道不尽千言万语,也只有感慨似的低声呢喃了一句话。
「贺娘,你新的人生,终于要开启了。」
她似是累极,说完这一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半晌没有动静。
若不是还有点微弱的呼吸,安然都要以为她死了。
但安然才不担心她会死呢。
温斐然现在才八岁,就算高舒要死,至少也得等温斐然十六岁被追杀以后才死。
说到温斐然,安然就觉得,这小兔崽子真是个熊孩子。
许是因为高舒柔弱,从小就不能对温斐然严加管教,连个最寻常的说教也没有,而皇帝又对高舒心有怜惜,对他们是可劲地赏赐。
偏偏这温斐然,脑子又聪明的很,老师教的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一点就会,无人能出其右,在这方面,也没人能压得过他。
皇帝自然是喜欢聪明的皇子,对温斐然也是宠了又宠,导致整个后宫就没有人真正地去管温斐然,也不敢管温斐然。
久而久之,温斐然就飘了,跟个小霸王似的。
不,应该说是混世大魔王。
招猫逗狗,气死老师,人干的事情他是一件都不干,看得安然直摇头。
简直就不能把他跟江府那个小可怜联系起来。
但好在,他再怎么出格,也就是小孩子混混的出格,并没有真正去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尽管以
他的身份,就算真做了,也是可有可无的。
不过安然其他都在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他欺负人家小宫女。
拿虫子吓小宫女是日常的事情,还有拉弹弓打小宫女腿的。
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还去扯小宫女的裙子。
那次着实是把安然给气到了。
她仗着温斐然看不见她,而她又能碰到温斐然,趁温斐然一个人落单的时候,把他捉到了假山里,抓着他的头发就把他的头拎了起来,对着泥土一阵猛磕。
在他满脸泥土惊慌失措时,又把他一脚提到了池塘里。
看着温斐然在水里扑腾,安然解气地拍了拍手。
真是大快人心。
周围的宫女担心不已,太监奋不顾身跳入水里去救温斐然。
安然眸光转了一圈,全是担忧温斐然的,就连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宫女也不例外。
她忽地又生出些郁闷来。
好吧,只是大快了她一个人的心。
尽管如此,安然还是跑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温斐然身旁,对着他恶狠狠地威胁,「你以后要是再敢这样对姑娘们,别怪我下次下手更狠。」
温斐然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
安然瞥了一眼安详合眼的高舒,向外走去。
刚走出殿门,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安然一个后坐就跌倒在地。
久违的痛感从臀部传来,安然胳膊撑在地上。
天呐,她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感觉的隐形人,已经「几百年」没有这种正常的感觉了。
是谁,居然能够撞倒她?
安然定睛一看,跟前站着华服的小斐然。
他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她。
安然从他清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是吧,他能看见她了?
安然下意识伸出手去,在他面前试探性地挥了挥。
被他一把抓住。
小斐然双手紧紧握住她的那只手,眼睛睁圆了些,「你,是你对不对?一直以来都是你对不对?」
虽然这话有些没头没脑语无伦次的,但安然诡异地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啊,他真的能看见她了诶。
而且他坚定地认为,之前他遭受到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都是她干的。
不知道小斐然会做些什么,安然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跑。
这完全是她不加思索的反应。
小斐然毕竟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握得再怎么紧,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安然趁他不注意,迅疾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一个转身从地上爬起来,拔腿朝殿内跑去。
「你别跑!」温斐然在后头喊。
安然扭头对着他「嘘」了一声,「你的母妃在殿里休息。」
温斐然一下子噤了声。
安然再次灵活地溜了进去。
她想得很美好,碍于高舒的存在,温斐然肯定不怎么会追进去,就算追进去了,也会为了不惊动高舒,而蹑手蹑脚。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够她有时间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小样儿,她在这宫里无拘无束自由晃荡十来年可不是白晃的好吧。
安然透过衣柜的门,钻进了柜子里。
她就赌温斐然只敢在高舒这儿悄无声息晃一圈,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但是她这边刚美滋滋地想完,眼前的一道缝便扩大了。
手穿过安然的身体,环儿面色如常地去拿放在衣柜里的衣
裳。
而在环儿身后,温斐然正拿着一碗药,直勾勾盯着她。
安然的笑容凝固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