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卯心惊,知魔子这是为着神女像之事,要兴责难。
可他只是个跑前跑后争孝敬的,如何能知一番美意,反酿出今儿的泼天祸事。
如今魔子兴难,他是认也不是,不认也是,真真是里外都难。
却也莫可奈何,趴在地上颤颤的道:“小……小的……知罪。”
“罪在何处?”
“我……小的……小的……没有详查,酿出祸事,累及主人。”林卯抬头,豆大的汗珠子吧嗒坠下。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本座还以为,你这是记恨本座?”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林卯连连叩首,急急的解释道:“献出小女乃是自愿,便是小女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绝无记恨之说,恳请主人明鉴。”
他渴求精进不假,然对女儿亦非无心无情,只她自个愿意,便是再好不过。
如此她遂了心,自己交了差,两相共得其益,有什么不好?
“本座且问你,这二人你可知对方姓甚名谁?出自何处?”
“这……”林卯怔住,他实不知也。
却不得不为自己辩解道:“那书生模样的,是酒宴之上误闯进来的。
小的观他血气精纯,想着是进补的上品,才命人将之捆绑,供主人享用。
不……不曾想,会……会误事。”
林卯偷看一眼水榭之内,愈说愈心虚,就怕魔子突然发难。
“那还有一个呢?”
“不、不知。”
“好一个不知,本座留你有什么用?”
倏然,水榭之内爆出骇人威压,滚滚袭向林卯。
登时,林卯倒飞落地,狠狠的摔在妇人脚下。
“呕……”一捧朱红,三两海棠开。
“夫君?”妇人吓得粉脸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将人抱在怀里。
攥着帕子,慌慌张张的替林卯擦拭。
林卯不耐的挣开妇人,怒斥道:“起开。”
说罢推开妇人,手脚并用的爬至檐前台阶下,低头道:“多谢主人不杀之恩。”
魔子冷笑:“林卯,你胆子不小,死到临头了还敢同本座耍心眼。
真觉得,本座不会杀你吗?”
“不敢,小的赤诚之心可表日月,万望主人垂怜。”
“是吗?”
一语落,忽的话锋陡转:“可本座看你夫人似乎有些不悦啊。”
妇人闻言,顿时骇的身如抖糠,牙关上下磕个不停。
然坐在地上,喉头却挤不出一字半语,只无助的看向林卯。
林卯回首,看着妇人轻蔑的撇着嘴:“蠢妇而已,初受主人恩泽,吓得。
如果主人不喜,小的这就休了她。”
又睃了眼妇人:“蠢货,还不叩谢主人关怀?”
“夫……小妇人,叩谢主人。”妇人刚想开口叫夫君,结果林卯一记冷眼睇过来,霎时抖了个激灵。
满腹的委屈,顿时化作翦翦水雾。
“主人,您看,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岂不折辱自个儿?”林卯觍着脸,小心的挪了两步,跪在一旁。
“道是如此,反倒是本座不近人情了,既然是你引荐的,此回旧事便作罢。
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魔子整了整裙摆,赤着双足缓缓的走到轻纱后。掀开一角,窥向二人。
林卯大喜,忙示意妇人随自己同谢大恩:“多谢主人!”
妇人此时哪敢有不答应的,两手攥着前襟,颔首忍泪的道:“多谢主人!”
魔子垂眸,松开指间轻纱:“林卯,上前回话。”
“诶,小的遵命。”一听此话,他便知事情有了转机,脖子上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提着衣摆,蹑手蹑脚的跪在滴水檐下,生怕大点儿的声音惹得水榭内不快。
“请主人示下。”
“你再上前一些。”
“……”这……林卯惊疑,主人是叫他入内听话的意思吗?
“你进来,本座有事要单独交代你去做。”魔子暼了眼轻纱之外的人,然后施施然的坐回蒲团之上。
“是。”
林卯偷瞄向妇人,妇人也正担忧的看着他,一手藏在衣袖底下摆了摆。
夫君,不可……
罢了,富贵险中求,若是要杀早杀了。如今叫自己进去,想来不是再生杀机。
这般一想,林卯起身,低垂着脑袋走进水榭。
妇人劝他不住,登时跌坐一团,眉宇间哀哀凄凄。
早知与人为仆这般艰难,她还不如做个山头清修的小仙。至少自由自在,哪用得着提心吊胆。
一颗心在腔子里,只差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儿,她倒有几分怀念从前和女儿相处的日子。虽然神之境无望,大抵也是岁月静好
不似眼前,女儿没了,神之境怕也是水月镜花,唉……
而林卯走进水榭,丝丝奇香直窜的他奇经八脉,浑身舒坦。
差点儿,便喊出声。
忙伸手捂住嘴巴,又瞧见一双玉足露在鹅黄之外,顿时急忙收回视线:“见过主人。”
哪知魔子却饶有兴致的道:“本座的双足,好看吗?”
林卯吞了口口水,干巴巴的道:“好、好看。”
一回神,才知自己说了什么,慌的大礼拜下:“小的有罪,请主人责罚。”
“起来吧,你不过说出了男人的心里话,本座何有怪罪之理?”
嗯?这就没事了?林卯有些诧异,抬眸看了眼魔子,见她确似不像要追究的样子,才低声的道:“是。”
魔子伸手拿起条案上的竹夹,往红泥小炉里添了几块木炭。
又用一只铁签子,拨了拨炭火,登时火星子飞溅,发出噼啪的细响:“此回本座神识受损,前番布计皆成空。
非但沉疴难愈,如今更是伤上加伤。”
林卯心头一紧,道:“小的有罪。”
“算了,事已至此,本座便是杀了你也于事无补,眼下有更紧要的事,要你去办。”魔子向着炭火轻轻的吹着,待火焰噗的燃起时,将铁签子放置盘中。
取过一把天青瓷壶,放在红泥小炉上,再取来竹筒的晨露,慢慢的注入瓷壶之中。
举止之间,尽是柔雅。
“何……何事?”
“本座要你前往独阴桥,将此玉蝉交给看守之人。”
说罢,扬手托出一枚七宝玲珑匣子,翻掌推向林卯。
林卯抱着匣子,重逾千钧,然未敢将之打开一观,睇着魔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小桐流域,阴山湖的独阴桥?”
“不错,正是此地。”魔子复执起铁签子,闲拨炭火。
“恕小的愚钝,阴山湖小的也曾去过,一无人烟,二无房舍,何来看守一说,恐怕小的去了也无法替主人把差事办妥。”
那就一处蛇虫盘踞,腥臭之地,从来飞鸟也懒得在此落脚,死水枯树,难觅寸阳之地。
似乎日头,永远也照不进去。
魔子素手微顿,道:“那是你没用对法子,你未曾见人,人却是把你瞧个分明。
若非如此,你以为本座为何会挑上你?”
林卯闻言,思及往日自己不得志时,确曾在阴山湖说过些许愤懑之词。
彼时他也曾疑心,为何自己寻来投诚,魔子二话没说便收下了。
原来,根由出在这里。
顿时,抬眸道:“即如此,还请主人明示。”
“本座看,你家夫人便是不错的人选。”魔子揭开壶盖,见水开了,便取来帕子裹着把手处端了下来。
又将天青茶杯拖到面前,正打算沏茶时,却见林卯低头不语。
遂道:“怎么?舍不得呢?”
林卯干笑道:“夫妻千载,没有爱也有情嘛,小的、小的,是有些放不下。”
魔子看着他,忽的莞尔笑道-:“本座当你是有颗为枭为雄的心,原来也只是妇人裙下的……娇客。”
“……”林卯脸上臊的慌,明知是挤兑自己,偏接不上半句话。
“女儿尚且可以再生养,夫人何尝不可以再娶呢?”
“这……”
然他话还未出口,魔子已将他话头截走:“你觉得青蚨如何?”
登时,林卯睁大了两眼,微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
顷刻,心头便有了计较。
青蚨修为高深,又兼貌美,更是魔子近前的人,绝不是家里的那个黄脸婆能比的。
虽然,此举未免薄情。然他也非无情,终究也是为她求过情,犹豫过,不是吗?
如此,夫妻一场,也算对得起她了。
想明白利弊之后,顿时大喜道:“小的才疏浅薄,一切、都听主人安排。”
魔子眉眼微转,眼波横流,噙着浅笑将茶盏拖到面前:“很好,本座果然没看错人。
如此,日后才能放心把青蚨交给你。”
说罢,揭开杯盖,将热水注入其中。
眨眼,袅袅茶香,沁人心脾。
“多谢主人栽培。”
“去吧,想必你家夫人心忧已久。你可不能辜负,需得好生安慰才是。”
“是,小的告退。”林卯跪退至门口,然后才起身走出水榭。
行至妇人身旁,将之轻柔扶起:“走吧,没事了,刚刚不得已,吓到你了。”
妇人又惊又喜,含羞带怯的睇了眼林卯:“夫、夫君严重了,只要夫君无事,妾身便是死,也是甘心的。”
林卯扶着妇人踏上来时的小径,青蚨立即迎上前:“二位,随我来。”
“有劳青蚨姑娘。”四目相交的刹那,却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而妇人,却是浑然不知,只满心欢喜的由林卯扶着离开。
便是有什么,她也觉得无事。男人嘛,谁不爱美人?
多看两眼,又如何……
行了约个把时辰,青蚨将二人送至山峰下。
两两道别后,林卯便携着妇人远走,而青蚨则是回到了水榭。
却见魔子正要饮那自己沏的茶,顿时疾步上前拦下:“茶凉了,还是让青蚨为魔子重新沏吧。”
“怎么?生气了?”魔子慵懒的靠在案头,任由青蚨端走了手上的茶。
“青蚨不敢。”
魔子笑了,是不敢,而不是不生气。
遂道:“放心,骗他而已,做不得数。本座的青蚨如此贴心,我怎么舍得呢?”
“那魔子为何还要与他这般说,万一……”
“没有万一,你附耳过来。”
“是。”青蚨放下手中沏茶的活,走到魔子身侧跪下。
却见魔子倾身与青蚨耳语数句后,青蚨眉间顿现了然。
道了一句:“青蚨这就去办。”
转瞬,无踪。
魔子忽的闷哼,一口朱红再难压制,染红案头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