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是悄悄来临。
阿霄从日落,坐到了更深夜寒。
槐尹和浥轻尘也不敢去打扰,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他们去了也是无用。
一直到翌日清晨,她也没有走进来。而且起身,打算离开鄄溪台。
浥轻尘和槐尹见状,顾不得暴露,急忙追上。
一句话,登时脱口而出:“师伯母?”
阿霄脚步猛顿,冷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什么师伯母。
我俗名姓肖名雨,乃三皇子的夫人。
救你们是出于同为人族,你等若再不知好歹,休怪我将你们逐出鄄溪台。”
“可……”
浥轻尘急忙按住槐尹的手,上前道:“好,那轻尘就称您肖夫人可好?”
“随你。”阿霄僵着脊背,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叫心事露了馅,遂硬邦邦的丢出两字。
“好,肖夫人一夜未歇,这是要去哪里?不若回屋,歇息如何?”浥轻尘松了口气,没拒绝,便是答应了。
阿霄徐徐吸气,将心底悸动暂且压下,侧眸道:“不用,我想出去走走。
你二人,随我一同。”
“这……不大好吧?”槐尹犹疑道。
这大白天跑出去,不是让人逮个正着嘛?
“你不愿意?”阿霄闻言,瞬间声音寒了三分。
浥轻尘听出其不悦,忙化解道:“肖夫人,您误会了。
我二人承您大恩,才得以喘息。您想去哪里,我等莫敢不从。”
“少楼主?”槐尹登时急了,拉着浥轻尘跑到一边,压低声比划道:“这……唉,万一……”
万一出去被发现了,岂不是连累人家?
“槐大哥勿急,夫人邀我们同去,我想必有深意。”否则,若有他念,实不必救你我。
槐尹探头,犹疑不决。
阿霄道:“如何?商量好了吗?”
“好了,夫人请先行。”浥轻尘拽着槐尹腰间袍子,暗戳戳掐了一把。
霎时,槐尹脸色涨红。少楼主,你……
然阿霄只作没看见,兀自往前行。而两人,也随后跟上。
一路无言,唯有咸涩的海风轻拂,吹乱三人的青丝衣摆。
侧眸瞥了眼身后,阿霄抚着小鞋,不觉敛了眸光。
静静的往前徐行,她这么做,其实有她的道理。
有她在,至少三皇子看在她的份上不会动他们。而且,他一定会把凌云洞守卫加强。
没有,比这更安全。
倘若任其待在鄄溪台,则一切就会难以预料。
而既是风的人,便是她……所护之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行了约半个时辰,三人穿过林间小路,来到一处礁石岸边,旁有一栋遮阳的凉亭。
再往前行,翻过礁石浅滩,则是小片的沙滩。晶莹的浪花,将之冲刷的平整如初。
漫步浅行,身后即是几串脚印。
两人跟在阿霄身后,也不知她究竟目的为何?只是阿霄不开口,他们也好再擅自开口。
时间,就这么陷入怪异。
最后,还是阿霄先开的口:“你二人,为何会到岛上?难道,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
浥轻尘道:“知道,但我们不得不来。”
“何故?”阿霄定住身,一波波的浪潮扑来,浸湿她的绣鞋,打湿她的裙角。
“轻尘有一恩公,他需岛上特有之物救人。故我等寻到不风师伯,从他那里得知了人皇岛确切路线。
只不过在抵达人皇岛附近时,遭遇了大皇子。激战之下,我与槐大哥得蒙夫人搭救,然恩公,则不知下落。”浥轻尘说完,默默注视着阿霄的表情变化。
但可惜,这次什么都没看出来。
就在她觉得惋惜之际,林中陡生一阵怪风,打着旋,径是把阿霄手心的小鞋刮走了。
任阿霄反应极快,仍只是堪堪抓住了其中一只,还有一只则被怪风刮入海中,眨眼的功夫随着浪潮退去,漂了老远。
“不要……”
说罢,阿霄不顾一切冲入海水中,却被浥轻尘及时拉住。
槐尹道:“夫人稍安,槐某这就替夫人取回来。”
话音一落,提身轻纵,踏波望鞋而去。
刚俯身欲捡,那小鞋却是翻个水花,消失了。
沙滩上的阿霄见状,登时大急:“如何?找到了吗?”
心内不住的呼唤:无泪,娘的无泪……
“嗯?在这里,夫人稍等。”槐尹本欲换地寻找,那小鞋却又自己翻出了水面。
不禁暗自忖道,一只鞋子,你还成精了不成?
顿时俯身去捡,却在拾起的一瞬,水底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柔荑,唰的将他拽入了海中。
浥轻尘瞬间失色:“槐大哥?”
不等话落,扬手窜出一条白色绸缎,砰的扎进海水,复缠掌心,用力一拉,将人带到沙滩上。
“咳……咳……”槐尹坐在沙滩上猛咳,浑身上下顷刻成了落汤鸡。
只是看旁边的物体后,他整个人不好了,伸手想把那只柔荑掰开,无奈那只柔荑就像和他焊在一起一样。
掰不开,挣不脱,索性先取了小鞋递给阿霄:“夫人。”
浥轻尘看了眼,上前帮忙取过,再递给阿霄。
回眸道:“槐大哥这是……”
“我哪知道,赶紧过来帮忙。这东西也是不知是什么,我他娘居然挣不了。”说出去,都是笑话。
“好。”浥轻尘也不想看他乐子,遂上前帮忙把人翻过来。
抬手拨开覆在其脸上的青丝,仔细看竟也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面色苍苍,嘴唇青紫,再细查,外表并无任何伤处。内里,则需回去再查。
不知她是如何漂到此处,而且居然没有被水中的赤蛇咬伤。
她试着想帮槐尹掰开,却是无论如何也掰不开。
“抱歉,帮不了你。”
一抬头,槐尹竟看着女子失了神。浥轻尘只当他也是被惊到了,遂没有往心上去。
然槐尹心里则是擂鼓一般,见鬼了,二小姐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身在别院吗,怎会?
他想不通,但不敢泄露半点心思。半晌,才指着女子道:“现在怎么办?”
浥轻尘看着阿霄,等她发话。
阿霄蹙眉道:“带走吧。”
看了眼林中,又看了看手中的小鞋。心中骤起波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当年,她如果不是外出采药救了受伤的三皇子,那她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她和他,也不会分开。
而今因一只小鞋起的因缘,谁能说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槐尹一时间陷入沉默,浥轻尘安慰道:“走吧,我帮你。她脉息虽弱,却还有一口气。
说不定等她醒了,就自己松开了。”
“希望如此吧。”槐尹回神,神色颇有几分不自在。
他不知道,二小姐醒来,会不会拆穿自己的身份?自己,会不会因此暴露?
可是,二小姐有危,不救又不行。
少顷,在浥轻尘的帮助下,将人带回了鄄溪台。
考虑到换洗不方便,便让槐尹闭上眼睛,浥轻尘捏个小术替人把衣服烘干了。
等到叫他睁眼时,才睁眼:“她……情况怎样?”
浥轻尘道:“我不通医术,此事怕是无能为力。”
术业有专攻,真正情况还要请懂的人才行。
这……
“我来吧。”阿霄抱着小鞋走到床榻边,两指扣在其脉搏上,少顷又将女子的眼皮上翻看了看。
“人没事,几个时辰后便会醒。但是……她那里,可能不大好用。”
槐尹怔住,睇着二小姐。什么意思?肖夫人,是说她的脑子会不好使吗?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轻松感,却也泛起不知名的滋味。
阿霄并不想多说,只是叫了浥轻尘随她一同到外间等着。
病人,需要休息。人,也需要冷静……
两人来到窗棂处坐下,阿霄看着窗外的繁华,默然道:“那件东西,你们取不到的。
我会找机会,送你们离开。”
“为什么?”浥轻尘不解,一颗芳心瞬间沉底。
“没有为什么,离开,是对你们最好的决定。”
“我……夫人恕罪,恕轻尘难以从命。”
“何故?报恩有很多种方法,但不一定要用最危险的。
况且,他已失踪。
甚至,他可能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他一定会没事。”浥轻尘急切的否认。
“他只不过是你的恩人,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是啊,他只不过是她的恩人。她,也只不过是被他救了而已。
“回去吧,人皇岛,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这里,也不是人该待的地方。
浥轻尘收敛心绪,正色道:“夫人勿怪,不拿到此物,我们是绝不会离开。”
阿霄心内长叹,脸上却毫无波澜的道:“你们知道,人皇石,为何有那等奇效?”
“这……愿闻耳详。”
“哼,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犯岛。我该说你们勇气可嘉,还是夸你们无知无畏?”阿霄眼眸微睇,浥轻尘默不作声。
顿了片刻,她才接着道:“一枚人皇石,能救人一命,有修补魂魄的奇效。我说的,对也不对?”
“是。”
“哼,那是因为,每一枚人皇石,都是一条人命。
自然,是有奇效的。”阿霄冷哼,周身透出寒意。
“夫人这是何意?轻尘不解。”怎会是人命呢?不是说,是奇石吗?
“你可知,人皇石是如何形成的,又要如何才能形成?”
这真的把浥轻尘问倒了,她还真的不知。
阿霄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浥轻尘:“每一枚人皇石,确切的说,那是两条人命。”
怎会?
“人皇岛的人皇鸟,每年都会外出捕猎附近的仙者。男的当食物,女的,则会多活一段时日。
是不是想说,人皇鸟对女仙者还不错?”
浥轻尘的眸子渐渐收缩,干巴巴的扯动唇角,说不出一个字。
“也是,比起当场被吃掉的男仙者,对比下,女仙者确实算运气好。
然接下来的,才是她们的噩梦。”若可以,她们情愿选择被吃掉,而不是,苟且的多活一段时日。
那对她们来说,有,不如没有。
“为什么?”
阿霄唇角,忽的勾起一抹森冷。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