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
灵婺园,弦不樾闲来兴起,取朱笔饱蘸墨汁,捻袖徐徐书写。
自弦歌月完好无缺回来,连着他心中数日的憋闷都一扫而空。
百里家的嚣张并非一朝一夕,然因为司幽的缘故,纵为王者,有些时候他亦需要仰人鼻息。
但,他没料到百里流年会如此不给情面,完全不顾君臣之义,对小儿子狠下毒手,更有甚者,竟欲除之。
然王城之内,臣民多为普通仙者,一旦惹怒百里家,恐其身后的百里氏发难。
故,明知儿子被打伤。作为父亲,他却发作不得。相反,当百里流年闯到宝德殿问责时,还需强颜欢笑,再三赔礼说项。
这才把来势汹汹的百里家打发走,然人虽走,气还在。
儿子一天不回,他便一天憋闷。
直到昨儿见到儿子无恙,日夜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至少,从百里流年的话中,他可以得知儿子伤的不轻。如今人没事儿,那代表的自然是有人出手搭救。
而在维叶谷受伤,出手的更是不作他想。
如果能以一次险试,和拂清风搭上关系,那么此回再重的伤,他也值得。
若能拉此人入局,则不惧百里家矣……
正写着,忽然门外侍卫匆忙入内,作礼道:“王,秋水掌门派人送来一封信。”
“什么信?你念来听听。”他心情很好,连带着笔下的字都是笔笔飞动,神采飞扬。
又蘸了蘸墨,在砚台边上稍撇,准备继续写。
侍卫见他不抬头,只好从其令,拆信一一读给他听。
倏然,弦不樾手中的朱笔“啪”断成两节,笔头在洁白的纸张浇出大片墨迹。
在看他写的:
一笔春秋,道尽多少兴亡。
十思冬夏,难描万里河山。
“王?”侍卫惶恐的看了眼,深惧自己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弦不樾回过神,看着断笔道:“速去请文宰。”
“是。”
侍卫刚应下,门口即传来少真无一的声音:“不用了,臣已不请自来,还请主上恕臣擅闯之罪。”
“爱卿?”弦不樾面露喜色,对侍卫道:“下去吧。”
“遵命。”侍卫给少真无一行了礼,两人错身而过。
少真无一抬脚迈过门槛,道:“臣得到消息,毒门毒千手身死,其手中的九练飞蝗失控暴走,致使同行数百仙者毙命。
而现在遇难者的同门上毒门声讨说法,不知何故,毒门扈西河竟然劝服了不少仙者同往魔界百妙峰。
眼下,恐已至魔界。
如此,维持已久的两境和平,恐将被打破。”
“你说什么?”
“主上?”
惊见弦不樾身形摇晃,少真无一顾不得僭越之说,上前扶住。
垂眸间,看到侍卫放在书案的信,登时心内排山倒海,万没料到竟是此时两者并发。
封印……
魔界……
“孤无事,信上说的你也看到了。不如说说,可有对策。”弦不樾轻轻摆手,让少真无一不要担心。
然后扶着书案慢慢坐下,触目看见自己写在纸张的字,心像是挨了重重一击。
“咳……咳咳……”
“臣下去宣御医。”
“不用。”弦不樾拉住少真无一,道:“一点血,死不了。
还是谈正事吧……”
说罢,又用锦帕捂着咳了几声,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少真无一眸光暗敛,道:“两者并发,皆在致命。
然事有轻重缓急,八风岛之事,臣觉得可暂压延后。”
“理由?”
“八风岛上的七重伽逻印,受损的乃是魔界一角,而其他六重无恙。
邪人要想脱出,短时间无法做到。
如果臣料得不差,春秋翰墨等门派应以修书魔界。只待魔界将封印加固妥善,我等自可腾出手找出潜藏在欲海天的邪人。
另外,七重伽逻印要解封,需得以特殊手法。
而这样只有各派的掌门或界主才能知晓,再退一步讲,即便是魔界封印被破。
也只在一重,余下六重,最重要的禅门在当年的战役中尽灭。
邪人出世,必定回找齐各派之人。然禅门不在,即便真的到了绝境,八风岛也不可能尽破其封。
咱们要做的,是稳住,不可自乱阵脚。”
听少真无一讲完,弦不樾纷乱的心,总算找回些往日的冷静。
“爱卿言之有理,是孤失态了。”
“主上心系臣民,此乃臣民之幸,亦欲海天之福。
只是,与魔界开战,恐不能避免。”
弦不樾沉默良久,道:“你把此事前因后果,于我细细讲来。”
开战?当真是外敌未至,自身先乱。
“是……”
与此同时,百里家,菰家皆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百里流年聚乐人,父子俩在白蘋怒涛议至天黑。
菰晚风亦在园中,逗了好一会儿雀子,直至丁繆禀完事情退下。
而一处,魔界。
界主在收到不风、行岩踪的联名信后,看完即将来信烧毁。
隔着屏风,始终瞧不清楚其真正的样貌。
魔兵不敢擅进大慈宫,只在门口恭敬的等候回复,然迟迟等不到,便是时不时的开始偷眼看。
恰在这时,照红妆遣青蚨上大慈宫问询界主。
“奴婢青蚨,叩见界主。”说罢,依礼而拜。
“何事?”
“毒门扈西河引众来犯百妙峰,魔子让奴婢前来请示界主,此番,战或不战?”
“来了有多少人?”
“不知其后续是否还有人员跟进,目前探到人数约有五千左右。”
“小小毒子,能聚千人,也算他的本事。告诉你主子,犯吾魔界,杀之。”
“奴婢遵命。”
青蚨离开后,大慈宫的门再度关上。
空荡的大殿,六柱盘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魔,王座上吐露的森森魔威。
以及地上,散落的灰烬……
回到水榭,青蚨将界主的话一一告知。照红妆嘴角噙上一抹弧度,道:“你去群芳台走一趟,就说界主发话,魔界不留不忠者。
她们,自会知道如何办?”
青蚨清楚这中间的利害深浅,对她的这个决定不免担忧:“可是,如果让二人前去等同往扈西河他们怒上添柴,对咱们并无好处。”
照红妆步下软塌,勾住青蚨下巴,指腹微微摩挲,撬动丝丝酥痒:“放心,本座比你清楚界主想要什么。
只管大胆去做,有事自有本座担待。”
“是。”见照红妆如此说,青蚨也不再说其他,出了水榭,便至群芳台表明来意。
花中影仅是点头,倒是雨酥儿很欢喜。她一直有心和众人较个高低,但从来都没有几个人是真的看得上她。
一个不入流的小妖,不是入了魔子青眼,怎配与他们为伍。
雨酥儿自己也很清楚,尤其在这次猎杀罪者游戏的风波中,她因为修为不济,被召回魔界,更加没少挨眼刀。
现在魔子下令,为明心志,怎能不想好好表现一番?
而且,近来她没少给百妖衔香佩里的众妖加料,正好拿扈西河他们试试效果。
青蚨再叮嘱了几句后,花中影雨酥儿顷刻化作流光下到山脚。
再见扈西河,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扈西河口才不弱,三下五下,便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乍见两妖同时出现,他那颗骚动的心,愈发变得灼热。
仿佛眼前就是两件死物,只等他去取。
雨酥儿是什么人?被人如此无礼招呼,哪还忍得住,手摇披帛道:“哟?眼珠子瞪这么大,是想入赘魔界不成?
要不,本宫就稍稍委屈一下,收了你当男侍可好?”
说完,不忘送上一记眼波。
把扈西河身边好些人,电的四肢酥麻,口干舌燥。
俱道,妖精……
扈西河,冷笑道:“好说,只是扈某怕你身子弱,受不住。”
他那眼神赤条条的在雨酥儿身上扫个遍,在场的又都是男的,哪里不晓得其中隐含。
登时,什么香艳都跑的一干二净,只剩哄堂大笑。
要说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女子吃亏。可是碰上雨酥儿,那就变了样。非但见不到她受辱受屈的模样,她反而更加泼辣了。
媚眼愈发勾人,手捻披帛琵琶半遮面,勾勾缠缠道:“不试过怎么知道?奴家……”说到这里,她又停下眼神盯着某处娇笑道:“还怕,你那里不行哩。”
饶是扈西河面皮厚,被一个女妖如此嘲讽,顿时什么面子里子都成了屁话。
恼羞成怒道:“少说废话,要么出来受死,要么把人交出来。”
花中影眉目一冷,道:“阁下往日追杀不提,而今无故兴战,却要我等交人是何道理?
莫非,欺我魔界无人?”
“哼,休要狡辩。把杀害我师兄和众人的凶手交出来,不然,今日定要你等有来无回。”
雨酥儿两眼瞪圆,叉腰怒指道:“笑话,别说咱们手上没人。就是有,凭什么给你?
再者,你师兄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众人一听,顿时齐转目光,问:“扈西河,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你说的不同?”
扈西河阴毒的剜了眼雨酥儿,然后敛去狠色,道:“诸位,你们还不明白吗?
这是妖女离间咱们计两,切不可中计。别忘了,杀害你们门人、兄弟的凶手,就藏在她们背后。
只要擒了她们,还怕魔界不交人吗?”
花中影听到此处,都忍不住给扈西河鼓掌,似笑非笑道:“好口才,只道你扈西河毒使的好,没想到三寸莲花更是妙不可言。
此生变作男子,倒是白瞎了你之才情。”
目光掠过蓄势待发的众人,道:“你敢对他们说出,你频频追杀的真面目吗?”
扈西河大笑道:“有何不敢?你二人不过两名妖境的罪者,缉杀令下,扈某人还杀你不得?”
罪者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切切之语,嘈杂纷乱。
哪知花中影忽然转眸,眼底迸出精光,道:“之前本宫再再忍让,乃是看在当年八风岛结印的情分上,不愿同尔等计较。
然你今日欺上山门,就休怪本宫不念情谊。”
“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