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自来是最难测。
有人剖肝以待,有人却疑有诈。
古明德虽不至上述,然有其私心不假。
人最容易犯什么错?
答案,便是死在自己的长处。
如善泳者溺死,它是一个道理。可惜古往今来看破的人很多,走出来的却很少。
他此去是生是死,是成就他的至善至孝还是做万古罪人?这就看素鹤能否赶上,亦看苍天是否还有一丝垂怜。
一枝春说罢,不再添言。
该说的她说了,剩下的就看弦不樾如何想。
弦不樾会问为何,自然不是为了因何是百里素鹤追回此人。他会问,全在御魂的解印人。
虽说人心二字足矣道明所有,可他还是心有不甘。若能坚信不疑,当可少多少的事,避免多少的牺牲。
可惜,世上不美者十之八九,尤其是你怕什么它给你来什么。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心神。
起身作别,道:“多谢夫人解惑,孤这就离开。”
一枝春抬手扶鬓,眼神直勾勾的,三分魅惑七分笑道:“客气,我这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实力与诚信。
只要银子到位,一切都好商量。”
弦不樾自袖袋取出锦囊,双手奉送道:“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弦天主忒识趣,夫人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罢,轻轻捻起锦囊在手上掂了掂。顿觉这老子可儿子识趣的多,会办事会说话,如果不是生来禀赋差,小小一个欲海天还真困不住他。
“请。”
“慢走不送。”
弦不樾刚出房门,即有一枝春早前吩咐好的下人上前引他自暗门密道而出。
全程神不知,鬼不觉。
而一枝春送走他,回到小院。
此刻神沇怒火已经平息的差不多,人刚到门口,便口是心非的挤兑道:“你倒是大方,那样的好物件就白白给个“凡夫俗子”喝。”
闻言,一枝春低头轻笑,甩着手上的锦囊道:“他与此物有缘,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不如就废物利用,便宜他咯。
毕竟是大金主,我还指着他照顾生意常来常往。“
说罢,睇眼里间:“他怎样了?”
这昏迷有些时候,照理该苏醒才是。
“醒了,那小子太聒噪,吾让其想好了再醒。”
“……”一枝春自锦囊取出一颗硕大的金珠在手上把玩,闻其言语,忍不住腹诽不已: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嫌小子太吵,自己没啥耐心就把人敲晕了。
然念头刚起,她便感觉一股浓烈的杀机朝自己而来,连忙改口:“那个,今天的太阳不错哈……”
“少顾左右而言他,你去王宫都看到了什么?”
一枝春径自走一旁坐下,把着金珠反复比对,迎着阳光道:“人心,欲望,算么?”
神沇气急败坏的睨了她一眼,道:“做了神仙,也终究脱不了凡人的劣根性。”
“欸,话不能这么说。”听他这话,就知他的火气没散干净。三言两语的,这火星子又扯着苗头上来了。
顿时,斜眸意味深长的道:“人是万灵之长,故能在万物苍生中离道最近,最先开悟。
其成就远非禽类兽族,花草植被可比拟。可正因如此,人易受外物所迷,不如我等道心坚定。
且人身可爱,不正因如此才惹得各类争相效仿么。”
神沇没好气的看向他处,吾说一句你就有一堆堵着。虽说人身难得,也只在尔等眼中如是。
要他说,那就是人劣根性多,不可多相与。
但凡心性坚定些,物欲少些,大道三千,何处不能尽傲游?
一枝春偷眼查了查他的反应,知其脾性也就没在撩拨。看了看手中的金珠,突然觉得它没那么好看,把在手心不是滋味。
原因无他,弦不樾进来时,她便看出其眉间隐有死气。也就是他回去,等待他的便是死。
为免王城万劫不复,也为了给百里素鹤拖延个一时半刻。她把当初五贼赠给拂清风的五品仙茶给了他保命,但能不能保住小命那要看他是否有那个造化。
天意的事儿,有时神仙也无法。
这种事情,她不能明说。讲破了,则是泄露天机。纵然让他逃过眼前,然天道会有更重的惩罚在后面等着。
是故,此等事儿只能化不能避。
但弦不樾能不能意会?那不在她可掌控的范围。
她这儿忧心忡忡,弦不樾呢?也没好到哪里,一路上都惦记着在九曜楼的收获。即至回到宫中,杨允问他,也是答的心不在焉。
杨允不放心,自打其离开宫里,一颗心便没着没落透着不安。且不说自己还有多少事情来不及禀报,就说眼前,都很难踏实。
遂快步追上,恭声道:“主上?”
弦不樾骤然顿足,对其道:“你到外头守着,别让人发现。”
言下之意,便他要进去收回金血掐断与之联系。
“是。”匆匆收步的人,差点没撞上。然忽逢君命,也只得遵从。
说罢,拱手退至外头。
而弦不樾则缓步入内,看着自己对自己作礼,眼神交汇下,抬手轻触其眉心,便要收回金血。
前面一切都挺顺利,偶人也不反抗。
可就在金血脱离其眉心,被其纳入掌中时,偶人忽的张嘴狂吸,竟一刹那便让弦不樾有魂魄离体之感。
大惊之下,先将魂魄回归体内。
复提掌疾攻,然招来往复间他越打越心惊。再打真元如滔滔江水疾速流失,任他如何不能挽阻分毫。
再当他想呼喊杨允时,偶人忽如闪电封住其要穴。
弦不樾骇然,愈是想挣脱真元流失的愈快。
“你不是孤的偶人,你究竟是谁?”
偶人笑笑,转身座上属于他的位置,抬手细抚案面,道:“孤是谁?
孤不就是孤,你又是谁?
区区偶人,也敢生出谋逆之心。”
“你……”
“你是不是以为,孤没了这个就奈何你不得?还是,你以为孤要的你魂魄?呵……”说罢,他摊开掌心,赫然便是被其取走的金血。
弦不樾惊骇莫名,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偶人托住金血,轻飘飘的道:“做什么当然是做孤该做的,偶人就要认命,做个听话的人偶,这样才有存留的价值。”
说罢,那滴金血便被他翻掌打入其眉心。
霎时弦不樾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一身修为,转眼归无。
除了眼睛要晶亮些,当真与偶人无二。
恰在这时杨允因为担心闯了进来,看着眼前对视的两人,他觉得哪里不对,偏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弦不樾无法,唯有眼神灼灼。
然他身上毫无气息可言,反倒是偶人神光熠熠。
见到杨允,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杨允怔了怔,作礼道:“启禀主上,臣……”
偶人摆手,打断他的解释,起身道:“罢了,孤知你有心。
可你也看到,这不是什么事。
且宽心,放宽怀。”
弦不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没用啊。偶人的神光以让其信八分,再加其言行举止,哪怕是说话时固有的小习惯,也让他仿了十成。
杨允弯腰拱手,皱眉看向弦不樾,道:“此偶人是否带回原处安放?”
偶人踱步走到弦不樾跟前,替其整理仪容,浅笑道:“不用,孤自有安排。”
说罢,又侧眸道:“孤不在这段时间,宫里可有异样?
老大老四,都在做些什么?”
“回主上,一切太平。
大殿下见过月殿下已回瑞锦宫,至于月殿下,大殿下走后他便和秦漠离开了小大宫。”
闻言,偶人搭在弦不樾肩头的手,无声暗聚长针“噗嗤”打入其体内,状似闲谈道:“哦,可有查到老四去向?”
话音落,顿见其额头,噗噗生出冷汗。
杨允正欲回答,忽见弦不樾如此,别生一种莫名之感,不解道:“他这是?”
偶人答到:“到底初次使用,有些勉强。他日,还需再祭炼一番。”
“原来如此。”
“孤问你话还没答呢?”
弦不樾强忍锥心之痛,眼看自己命火逐渐暗淡而无法。再看偶人字字诛心,顿时只能以眼神呐喊:不可,不可说。
怎奈杨允虽对他有别样感触,但终究是对他的忠心压过了私心,错将偶人当成他。
仍如往日待他一般道:“月殿下答应替大殿下找寻三味、碎玉人,眼下应是在外打探消息。”
“他倒是难得,没有直接将老大打出去。”
“是啊,由此可见月殿下之重情。主上大可以放心,待过此劫,我朝必将兴盛。”杨允听他如此说,只当是弦不樾的真实之语,跟着会心一笑。
忍不住宽慰两句,扫去连日来的阴霾。
而他不晓得,真正弦不樾此刻是何等痛心。照旧与假的有说有笑,有问必答,将这近来种种悉数相告。
偶人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套杨允的话,目的就是要弦不樾痛苦,摧毁其心智。见他痛苦,就知道招数用对了路子。
看火候差不多,就让杨允先出去。
说是要作法送“偶人”去一个特殊的地方,务必守好,不能叫任何人进来打扰。
杨允看他说的煞有其事,深信不疑。他随弦不樾有些年头,多少晓得对方有些不二法门。
礼毕,即退。
弦不樾眼睁睁看着这唯二的救星没了,接下来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偶人很满意他的反应,道:“请吧。”
一拂袖,双双消失在灵婺园。
在现身,竟是一处阴暗地牢。
摇曳的灯火,影影绰绰。
灯下的人影身披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背对他们。
偶人将他一把推上前,拱手道:“主人,人已带到。”
那人闻言,不喜不怒毫无波澜。便是呼吸,亦不曾多匀长半丝。
弦不樾因其用力过猛,摔在地上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正苦无脱身良策时,那人转身缓缓摘下兜帽。
惊的他,瞬间跌入深渊。
欲后退,无路退。
欲求救,无人救。
怎会,怎会……
那人上前将他扶起,掸去污秽。
“惊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