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乐人嘬嘴抽了口冷气,拍拍大腿道出自己的猜疑。
便把心下分解,都一一说与老子听。
菰勒勒之所以这般纠结碎玉人与两家之间的关系,无非可能事涉当年。也就是说她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或者探到一鳞半爪,所以才会紧揪此事不放。
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甘心与之利用,不想她成了他人眼中的螳螂。
欲谋别人性命,如今却要搭上自己身家幸福。
他晓得菰勒勒待己未曾有过真心,可他不悔。情之一字,无非出自真心或假意。一颗真心换一腔假意,那也是自己甘之如饴。
只是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他不知道菰勒勒是否没有后悔过?
是否,会念及自己一点好。
想了半晌,他又自嘲的哂了一哂。
都以成定局,还想这些干嘛?
抬眸觑向老子,静观老子的反应。
百里流年听完他的分说,饶是见多识广,可惊的一点不轻。
犹记得当年,菰晚风、少真云浩同时倾慕一人。两人俱是一时无两之辈,偏偏美人独独垂青与后者。
之后两人虽交如前,然情不如故。
彼时众人只当是他为了避嫌,既是爱慕者也是兄弟之妻,需此避嫌。
加之他别的地方挑不出错处,是故人人都没有往深了想。
今被儿子提及,倏忽间觉得过去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也许少真云浩的死不止是被人害死,也许碎玉人确和两家有牵连。再思及碎玉人腹中的骨肉,凭他老女干巨猾,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
好深的预谋,好惊人的计策。
心之深,则谋之远。
菰晚风之机深,犹在其上。
百里乐人坐看老子脸上风云变化,看他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最后始归如初。
跳下椅子,道:「走了,该说的都说了,记得给你儿子备好酒菜,庆祝我平安回来。」
百里流年猛地抬眸,精深的眸子亦平静的可怕。
不似父子,倒更似路人。
道:「想好了?」
出了这道门,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当然,我好歹也是个爷们儿。爷们儿说的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能放屁似的,嘣个响就没了。」
「讲话斯文些。」
「嫌弃啊?找你其他儿子女儿说给你听,我是说不出的。
我就这样,你嫌弃也没办法。」
这耸耸肩,破皮无赖的架式就出来了。
百里流年知子莫若父,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知他这回是下了大决心,也是真的长大。
故口角的便宜,便由得他。
起身双手搭在儿子的肩头用力的拍了拍,最后背过身只有一句。
听着还是硬、邦邦,冷冰冰。
道:「走吧。」
百里乐人摸着鼻尖笑了笑,然后跳将越过门槛,三步两步步下台阶,接着吹起小、黄、调潇洒的走了。
直待他走远,百里流年攥着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不住的安慰自己,没错,他如果活着回来,百里家将来必定要此子来挑起,倘若回不来,那也无事。
别院还养着三子四女,纵不如他,好好栽培堪堪多少也能造就。
只是,只是……
哎,想了许久,终是一声长叹。
负手踱回书案,决定不想这些。恰在这时,舍里沙来见。
「见过家主。」
「事情都
打探的如何?」他心里装着许多事,除了这件,还装着三件四件五六件,以及许久前的一件。
比如,他曾要求面见虫子。
那回,两人顺利接头,达成合作。
之后,虫子便让他回来等候,伺机而动。
只是他等了,对方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反而对长生门的大典格外在意,这让他不得不跟着在意。
舍里沙作了礼,退至一旁。
道:「不出家主所料,虫子在阴山湖吃了亏,沉寂了一段日子便伙同红寡妇同往长生门。」
「常帶子不在?」
「未见其人。」
「这就有意思了。」素鹤要找不灭之烬,三邪有二邪去了宗门,只留一邪看守。
看来,对方不是不去而是有更想要的东西。
道:「传令下去,不灭之烬尽力夺取。」
「这……万一?」
「没有万一,百里素鹤与常帶子谁赢你们助谁,只有一条。」
「什么?」
「不能让菰晚风的人得手,他二人谁得到对我们都没有坏处。若遇菰家的阻拦,你们就趁势打杀。
一个,也不许给我留。」
舍里沙心底一悸,忙低头避开其目光。
道:「是。」
又想起虫子红寡妇俱在长生门,届时各派受邀必然会前往赴约,到那时这场大典恐怕会很热闹。
迟疑了片刻,道:「宗门那边,我等是否需要增派人手?」
百里流年提起未干的笔,重新蘸满墨汁,这回他不写信。
而铺开宣纸,作起画来。
道:「不用,宗门不是我等强处。没必要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二邪既然要闹,就由他们去。
左右,还能落个人情。」
「那宗门倘若出事,届时说起来怕是不好听。」
「怕他做甚?」百里流年顿笔,道:「有人有心搅乱王城之水,你且命人暗中添把火,务求越旺越好。」
「为什么?」
「呵,火越旺对咱们越有利。」
舍里沙默然,他懂其用意。可是这样未免过于冒险,万一中间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蹙眉说出担忧:「属下不是很放心。」
「你担心乐人前往天司,会对此事造成影响?」
「嗯。」舍里沙颔首,理了理思绪,道:「二邪出现在长生门,其目的不言而喻。王城与宗门看似分而治之,实则一体。
如果两人趁机动手,宗门求援。家主却以少主之事做推脱,属下恐您授人以柄。」
百里流年笑了,半合着眼眸微微低垂,在洁净的纸上信笔游移,寥寥数笔,以见气吞山河之势。
再点几株苍松,就更不肖说有多传神。
他道:「父子人伦是天性,人若以大义压我,我必以此回之。」
「这……会不会不妥?」
「父子至亲,骨血相连。
上依三纲五常,下着人伦本分。
我若亲子生死不顾,顾了大义失了本心,合着有人能还我一子?」
「自是不能。」毕竟,不是人人都是百里素鹤,也非人人得遇拂清风。
「你既知晓,那我舍大义就亲情又何妨。世人唾骂,但思及己身,试问有几个跳的出私心?
我便是有小小私心,亦不出情理。
何苦为了他人口中一点痛痒,将自身置于险地,又驳了二邪的面子。」
舍里沙语窒,诚然似乎是这么个理。
横竖不管少主能不能回来,都可以借着这事做由头。
道:「可是不灭之烬的携带者也有可能前往长生门观看大典,如果他去了,到时候只怕常帶子、百里素鹤以及菰家都被引过去。
别的都好说,如果菰家的突然出手援助宗门,咱们若置身事外,岂不不打自招?」
百里流年给苍松描着松针,一根一根栩栩如生。
身体倾了倾,淡然道:「你说的不无可能,不过没事。」
舍里沙僵住,不敢擅解其意。
道:「属下不是很懂。」
「尚使真有那一刻,叫着众人依止而作就行。只要不灭之烬是在常帶子和素鹤两者之间,那么是谁获得并不重要。
去了哪里,则不重要。
菰家的人倘若假惺惺做一出,你们不妨也陪着做。
大戏嘛,需要人多才热闹。」
「属下懂了,这就去安排。」
「去吧。」
但是人没走多远,又给他叫了回来。
舍里沙转回跟前,作礼道:「家主还有何吩咐?」
百里流年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只道:「没什么,突然想事儿,想说又给忘了。
待日后记起,再说与你知。」
「是,那属下告退。」
百里流年颔首,挥挥衣袖让人离开。
他原想问问有关于浥轻尘和云行雨这场决斗的后续,但是想想帘恨送信抚灵阁,不出意外当能有结果。
而外头至今没有关于云行雨身死的消息,料想昨夜有人暗中通知素鹤。
只是谁人这般厉害,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到讯息再谴人以同样的手法告知素鹤,而不被众人察觉。
在脑海思索了几个人物,却被他一一否决。
不是,不是,都不是。
另外,浥轻尘会联袂黑嵋二试云行雨。无非笃定其解印人身份,然而摩诃天龙指又让她开始动摇。
毕竟,摩诃天龙指乃是婆罗天的技艺。五贼不擅此技,且休门本身极有可能是过去的禅门。
禅与禅相通,会不会是五贼为了保护真正的解印人故意放出云行雨?
以其身上的佛气与禅息,掩盖休门即禅门的事实。
因为,云行雨出身婆罗天。
本就身俱禅息佛气,故可将休门置身事外,无入其中。
而浥轻尘一再试探,无非就是想确定此事。是,便杀了云行雨,八风岛再开一重封印。
不是,则借云行雨之***出五贼,逼出休门藏身之所。
这是对黑嵋而言百利无害,对浥轻尘则是让人难以理解。
他也只能说,女人冲动起来总是不计后果。何况,还是个身背灭楼之仇又被爱冲昏头脑的。
但是,也有可能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