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太小了,小到让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每天的日子过得就像是一潭死水,几乎毫无波折。以前的时候还有九爷的故事可以用来消遣,如今九爷也走了,小镇上人们的日子就更加枯燥乏味了。
在镇上,因为人少,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带点姻亲关系,再加上出了事情以后还有各族族长出面解决,这就导致镇上的人很少有肢体冲突的事情发生。镇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顶多就是让家里的婆娘出来骂个街,撒个泼,男人们再假惺惺出来劝个架,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是就这,也足够小镇那些碎嘴的婆姨们说上好些天了。
凑热闹这件事啊,几乎是所有人族的天性,现如今死水一潭的小镇居然有人当街打架了,那还得了?而且打架得两个人他们还都认识,都是镇上出了名的小混混啊。一个是药铺里狗仗人势的小混蛋,一个无恶不作的小畜生,俩人当街狗咬狗,这要是能亲眼看见了,还不得够他们吹嘘小半年?
就这样,李阿牛和李田生俩人打架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有心人在暗中使劲,没用多大一会儿,他俩人周围就挤满了人。
由于小镇街道除了落药街的青石板路以外,大多是比较狭窄的街道,一条路也就能容纳个五六人并排通行,这就导致很多后来者挤不到前边,看不到热闹了。即使有很多好事之徒爬墙头的爬墙头,上屋顶的上屋顶,可依旧有很多人看不清前边的热闹。
这人呐,一旦多了就容易嘴杂,这不,前边俩正主还没打起来呢,这些来看热闹的人倒是你争我抢的,相互推搡,显得比前边打架的还要热闹,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泼妇骂街,相互约架的。这看热闹的都要比热闹本身更加热闹了,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随着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李田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很享受这种身处风口浪尖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围着他转,就像他在家里被全家人围着一样。
李田生脸上笑意越浓,眼角的阴毒就越多。
有件事曾李田生压在心里多年,他从没对别人说过,如今被人拥簇在中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件事。
那一年李田生五岁半,曾趁着父母不注意一个人偷偷跑出家里出外边玩。因为平时上街都会有家里的人跟着,所以李田生从来没在外边受过气,可那一次不一样,那次他偷跑出来以后,差点没了命。
当年李田生偷跑出来以后,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孩子嘛,玩心重,再加上他打小就淘气,又是被父母惯坏了的主,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那一次李田生因为没人约束,做了很多让人不齿的事情,例如钻女孩裙底,抢别的孩子糖吃,更过分的是烧了人家柴堆,虽说最后没能烧成吧。
因为李田生那时候还是孩子,他爹娘又怕他出事,很少让他出门,所以街坊邻居都不怎么认识他,再加上他从小吃的喝的都比别人好,白白胖胖地看着就壮实,穿得也很好,这就让很多人以为他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乡亲们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对一个孩子大打出手,另一方面也害怕惹事上身,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要没什么大的损失,也就咬咬牙忍下来了。可因为乡亲们这个态度,让李田生更加的肆无忌惮了,他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
可常言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李田生终究还是踢上了铁板。
小镇曾有个人嗜酒如命,天天都在喝酒,喝酒也就罢了,偏偏脾气还不好,一喝醉就喜欢打人。他爹娘为了给他娶个媳妇儿,把家底都给掏空了,才让他把婚结了。本来吧,这是个大喜事儿。可谁也没想到,结婚不到一年,他家就散了。因为他在喝醉后发脾气,酒后对他媳妇儿大打出手,直接导致他媳妇儿小产,孩子没了。
乡下的妇人,都讲究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旦出嫁了,无论夫家是个什么德行,都得忍着。再加上那个醉鬼当年结婚的时候给的彩礼多,就导致他媳妇儿就算是想回娘家都回不了了。
酒鬼他媳妇儿眼看着孩子没了,丈夫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动不动就打的她好几天下不了床,娘家还不让回去,就觉得这个家实在是成不了了,真的是一点盼头也没了,所以酒鬼他媳妇儿一个想不开,就跳井自杀了。酒鬼他爹娘在儿媳妇跳井以后,受不了这个刺激,没多久就双双病死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按理说是个人都该收敛点了吧?可谁也没想到,那个酒鬼变本加厉,在他爹娘死后,连他爹娘尸体都没埋,就把家给卖了,换了一堆酒,成天拿着酒壶就那么在街头晃悠,喝醉了也不看地方,倒地就睡,谁敢喊他,他就打谁。
李田生那天也是点儿背,正巧碰到了那个酒鬼醉倒在了街头。孩子也是淘气得没边了,眼珠子一转,就起了坏心思。他走到那个酒鬼头边,掏出他的小雀儿就给往那个酒鬼嘴里撒了一泡尿。
酒鬼当时其实已经快醒酒了,被李田生拿尿那么一浇,就有点醒了。一个大男人,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往自己头上撒尿,那还得了?再加上酒鬼脾气暴躁,迷迷瞪瞪站起来后,一脚就把李田生踢飞了。那一脚,差点要了李田生的小命。拿一次,也就是酒鬼还没彻底清醒,迷迷糊糊又找酒喝去了,这才没有补上一脚,让他逃过一劫。
李田生记得很清楚,那一次他挣扎起来的时候,也是跟现在一样,周边围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样的笑容,那是觉得好玩的嘲笑。也就是那一次,让李田生终于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让着他,比他强大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再后来,李田生知道了什么是钱,什么叫有钱人家,什么叫豪门大户,他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地位。
那时候李田生就告诉自己,他要变强,让所有人都任他欺凌。
李田生很聪明,他从不招惹比自己强的人,可是但凡是比他弱的,他欺凌起来从不手软,就像他爹,他娘,还有他的几个姐姐。李田生很享受虐待别人的感觉,因为只有虐待别人他才会忘记他被酒鬼那一脚踢中后濒死的恐惧。就像他三姐怀上他的孩子以后,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一棍子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可他还是做了,要不是担心以后没人让他玩弄了,他甚至还会再补上一棍子。
李田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者说,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现如今,李田生踩着李阿牛的胸膛,再看着周围的人群,熟悉的场景让他又回想起了那个酒鬼的那一脚。
此时此刻,一丝狞笑在李田生嘴角浮现,他想杀人。
脚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李阿牛脸色瞬间变成了酱紫色。
“啊……”
李阿牛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如今被一个人用脚踩着,还被这么多人看到了,这让李阿牛如何忍受得了?再加上李田生脚上力道越来越重,让李阿牛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悲愤,恐惧,还有羞耻,在这一刻统统化成了李阿牛的力量,终于让他有力气推开胸口的那一只脚了。
因为被熟悉的场景弄得有些分神了,再加上李田生没想到李阿牛被他踩着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所以一个不小心,李田生差点被李阿牛给推倒了。
因为刚刚那一下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所以李阿牛在推开李田生以后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此时的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儿。
在李阿牛那声嘶力竭的怒吼以后,周围看热闹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齐齐后退一步。他们从没听过那样的声音,就好像濒死的野兽在发出最后的怒吼,让他们觉得不寒而栗。到了这时候,这群看热闹的人才察觉出来了一丝不对劲,终于安静了下来。
被人推开了?被那个废物推开了?稳住身形以后的李田生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随后勃然大怒。
由于吃得好穿得暖,所以李田生打小就十分壮实,再加上小时候受过刺激,李田生就一直在锻炼自己。虽说没有练过什么拳架子,可李田生硬是练出来了一身的腱子肉,这就使得他跟人打架,从来就没输过。
如今被李阿牛一下推开,这让好面子李田生怎么受得了?
李阿牛必须死!此时的李田生已经被愤怒刺激得忘了幕后人的嘱托,红着眼睛就走了回去。
他要踩死这个让他丢了面子的李阿牛。
“咳咳……”
一声被刻意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极为突兀,让恼羞成怒的李田生忍不住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瞪了过去。等看清楚是谁在那以后,宛如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在了李田生的头顶,让他一下清醒了过来,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杀意如潮水般退去,李田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冷汗,好险,差点坏了大事。
等稳定下了心神,李田生再往刚刚那个方向看去,已经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形了,可他知道,那个人没有走远,肯定还在附近看着。
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压下了杀意,李田生脸上带着笑,像躺在地上的李阿牛走去。
眼看着李田生又走过来了,李阿牛下意识想要后撤,可他实在是动不了了。
按理说李阿牛对上李田生不该是这样一边倒的结果,可李阿牛这两天被吓得吃不好睡不好,神魂不定,再加上从陆阳生家里出来以后心如死灰,这才被李田生钻了空子。再加上李阿牛本来就比不上李田生,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了。
实在是没力气了,李阿牛已经闭上眼认命了。
李田生压下杀意后,再看李阿牛就像是在看一条死狗,只觉得索然无味,再没了杀他的兴趣,等他走到李阿牛身边的时候,随意一脚帮李阿牛翻了个身,让他背朝天脸着地,然后不轻不重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脸上满是嫌弃和讥讽。
“李阿牛啊,你说说你,巷子这么宽你不走,偏偏往大爷我身上撞,你这不是找碴吗?”
李田生说话的声音很大,能让周边所有人都听得见。
“也是啊,你李阿牛多厉害啊,靠着老爹的棒槌当了药铺的学徒,靠着溜须拍马得了药铺掌柜的赏识,拿捏着咱们这边所有采药人的活路,确实有横着走的资格,这要是搁在往常啊,大爷我确实得给你让路,不仅让路,大爷我还得尊称你为阿牛哥。可是啊……”
李田生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后提高了嗓音,厉声道:“可是大爷我最新得到消息,你小子被赶出药铺了?啧啧,这要是真的,你小子要是还敢目中无人来故意找碴,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李田生说完话以后,四周顿时惊起一阵轩然大波,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李阿牛被赶出来了?怎么回事?没听说过啊。”
“确实听人提过一嘴,可是药铺最近不开门,谁也没个确切的消息啊。”
“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大喜事,要我说啊,这事要是真的才好,这李阿牛他爹倒是老实,可这小子随了他娘,一点都没学到他爹得好,在药铺那是一点人事都不会干,就知道害人。”
“就是就是,老子这两年卖药,没少被这小子坑,怎么样,遭报应了吧?如今咬人的狗没了主人,半夜出门给老子小心点。不然……”
……
李阿牛听着周边的议论声,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土里,谁也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李田生如同得胜归来的将军,听着周边的议论声,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得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