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江归凝一手抱着一把茅草,另一只手提溜着一条半死的小蛇,一路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陆阳生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彩衣,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跑上前一把抢过了彩衣,对着江归凝沉声道:“小师兄,你把彩衣怎么样了?”
江归凝挥了挥手,满脸沮丧地说道:“别提了,我就带着这家伙逛了逛林子,想着让它给帮忙抓点野味儿,谁知道最后不但没抓到,还把自己累了个半死,我还得提着她回来。晦气晦气,对了,你饭做好没?我都要饿死了。”
他无视陆阳生眼神里的怒气,随手把茅草放在一边,就要去厨房找吃的,谁知还没走两步呢,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给抓住了,他转头问道:“你拉我干吗?”
陆阳生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但是他身上的怒意只要是个人就能感受得到。
“小师兄,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药材的事情,你去找彩衣的麻烦了?”
江归凝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自己说道:“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陆阳生点了点头,其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对师兄有些过分,他就在点头后补充了一句话。
“你走后我简单地收拾了收拾东西,然后发现彩衣的那一份药材没了。”
江归凝都给气笑了,他一把扯开陆阳生的手,点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小子可以啊,就这么不信任你师兄?我再厚脸皮都不至于去抢一条蛇的东西吧?”
陆阳生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后退几步说道:“这儿除了你还有谁能拿走那些药材啊?”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可脸色依旧难看。
江归凝懒得再说什么了,就撂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吃饭去了。
他说道:“我懒得搭理你,药材丢了就自己找去,反正不是我拿的。我要吃饭了,再敢烦我小心我揍你。”
这是江归凝第一次流露出生气的意思,让陆阳生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看着江归凝,第一次觉得有些心虚。
他低下头,看着被他捧在手里的彩衣,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它的身体,直到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势,这才松了口气。
他小声问道:“彩衣,我师兄是不是欺负你了?”
彩衣虽然十分虚弱,但还是摇了摇小脑袋。
这一次轮到陆阳生疑惑了,他问道:“你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小师兄欺负你的吗?”
彩衣还是摇了摇头。她似乎很累了,就在回答完陆阳生的问题以后,慢腾腾钻进了他的袖子里,再没了动静,只留下一脸尴尬的陆阳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厨房里,江归凝喝着酒吃着肉,见陆阳生进来了,就冷哼一声,端起东西转了个头继续吃了起来,陆阳生张了张嘴巴,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去盛了点饭,一个人出外边吃去了。
以前的时候,两人吃饭的时候总是在江归凝的吵闹中过去的,但是这一次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的意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吃过了饭,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不过因为天色较好,再加上月色将满,所以大地白茫茫一片,不比白天差上多少。
江归凝这一次破天荒没有回屋喝酒,而是在屋外倒腾起了他的那一堆茅草。
陆阳生几次想过去找他道歉,但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原来就在刚刚,陆阳生在彩衣的指引下找到了彩衣的那一份药材,这就坐实了是他冤枉了江归凝,这让本就心怀愧疚的陆阳生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加上他本就不擅长言辞,所以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就在陆阳生实在忍不住想要去找江归凝道歉的时候,江归凝率先开口了,他喊道:“小师弟,你过来。”
陆阳生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还是听话地乖乖跑了过去。
等到了江归凝面前的时候,他递过来一把收拾好的茅草,然后说道:“你不是想学编草鞋吗?来,我给你演示一遍,你学着点。”
陆阳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茅草,惊讶地问道:“这些茅草是用来编草鞋的?”
江归凝没好气地说道:“不然呢?我吃饱了没事儿干去抱这么大一捆茅草回来干嘛?给你那条破蛇搭窝啊?”
陆阳生愣愣说道:“可是小师兄你不是不愿意教我吗?”
江归凝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小师弟呢。小师弟有事相求,师兄不答应有点说不过去啊。”
陆阳生忽然低头抽泣道:“小师兄,对不起。”
江归凝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哭什么?难道是因为晚上的事情?不至于。不就是冤枉了一下你师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我当年做的事儿,就这么跟你说吧,咱大师兄当年背上背的黑锅,一大半都是我给套上去的,也没见傻大个儿怎么样啊?所以在咱们师门,师弟坑师兄那都是老传统了,没事儿的啊。”
可他越是这么说,陆阳生哭得就越惨。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到最后,还是江归凝被陆阳生哭得烦了,然后威胁他不教他编草鞋了,陆阳生这才停了下来。
江归凝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教了起来。
借着月光,陆阳生学得很认真。等到江归凝演示了一遍以后,他问道:“怎么样?学会了没?”
陆阳生点了点头说道:“大致学明白了一点,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出来。”
江归凝说道:“那你就试试,我在一边看着,要是哪不会了你就问我。”
陆阳生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学着江归凝的样子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江归凝在一边看得有些无聊了,就随口问道:“小师弟,问你个事儿呗?”
陆阳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江归凝的脸,满脸认真地说道:“小师兄你问吧,我听着呢。”
江归凝赶紧说道:“不用停下来,你只管做你的鞋就行,我就是随口问问,不用这么慎重。”
陆阳生这才“哦”了一声,继续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江归凝问道:“小师弟,你为什么对鞋的事情这么执着啊?”
陆阳生手上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因为我娘说过,人能走远路,就是因为脚上穿着鞋子,而且有了鞋子,哪怕山路泥泞,满是荆棘,也可以大踏步跨过去。”
江归凝疑惑道:“就只是因为这个?”
陆阳生点了点头。
“当年我娘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我三岁的时候。那时候我淘气,总是喜欢光着脚跑,我娘每次都在我身后追着要给我穿鞋子,可我就是不愿意,直到有一天我娘生气了,她就拿着一双崭新的老虎鞋跟我说了那一番话。她还说,穿了阿娘的鞋子,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用怕,放心闯过去便是,因为有阿娘的鞋在脚下拖着我呢。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穿鞋了。一直到……”
后面的话他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悄不可闻。
江归凝点了点头说道:“所以现在你觉得自己要出小镇了,就要给自己找一双鞋才行?”
陆阳生收敛心神,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样。而且要走远路了,要是不穿鞋子的话,阿娘会不放心的。”
江归凝举起手里的葫芦默默喝了口酒,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陆阳生似乎觉得太沉闷了,就笑着问道:“小师兄,我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江归凝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陆阳生说道:“其实当年我被赶出老宅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样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江归凝已经猜出来了,但还是配合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哪知道你会藏什么啊?”
陆阳生笑着说道:“你就猜一猜嘛。”
江归凝故作疑惑道:“钱?”
陆阳生摇了摇头。
他又说道:“值钱的老物件?”
陆阳生还是摇头。
江归凝一拍酒葫芦说道:“我不猜了,你直说吧!”
陆阳生嘿嘿说道:“是一双小虎鞋哟!那是我四岁生日那年我娘给我做的,只不过我一只没舍得穿,阿爹阿娘出事儿以后,我就给藏起来了,一只被我带在身边。只不过……”
江归凝问道:“只不过什么?”
陆阳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在不久前那场大火中被烧掉了而已,不过没事,我现在不是从小师兄你这里学会怎么编草鞋了吗?以后我就可以自己给自己编草鞋穿了,阿娘知道以后,肯定就不会担心我了,也不会因为我把鞋丢了而生气了。”
他说得轻松,但是江归凝却能听出里边的悲伤。
江归凝突然说道:“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然后他就跑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江归凝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他递给陆阳生说道:“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小虎鞋?”
陆阳生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瞬间泪如雨下。虽然只有一只,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一双鞋子,正是母亲当年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颤声道:“是我的,是阿娘留给我的。”
江归凝解释道:“当初我去找你的时候不是顺路去过你那个小破茅屋那吗?这只鞋子就是在那捡的。虽然只有一只。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有缘,所以就捡了回来。现在直到是你的了,那就物归原主了。”
陆阳生已经泣不成声了,只能疯狂点头。
江归凝说道:“我算了算时间,咱们差不多该离开小镇了。正好,你带着这双鞋子也算是有个念想,这样对你的修行也有好处。”
陆阳生哽咽道:“要走了吗?”
江归凝点了点头:“要走了。我本来就是在游历,在小镇待这么久也是因为你,现在既然你已经拜师了,自然就要走了。接下来等帮你解决完小镇的事情,你再把你家老宅接收回来,咱们就得上路了。”
陆阳生攥紧了手里的鞋子,点头道:“小师兄,我会尽快的。”
这一夜,陆阳生抱着一双鞋子,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