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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江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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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负剑游 少年负剑游 第一章 客栈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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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三,惊蛰日。

    淮南渝州城,因江淮两地水路纵横,连接九州,其内往来商贾走卒络绎不绝,故而富庶天下,更被誉为天下粮仓。

    城内有一座楼,名为玉宇楼,百丈之高,直入霄汉

    古人有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本朝自开国以来,这座高楼便一直矗立于此,仙人无数,更有外乡修士想入内一睹此玉宇楼风采,但都无一例外的被拒之门外,即便是城内百姓也少有见到从内走出仙人,只是每月十五方见有年轻仙家外出采购所需。

    “这位老官儿,不知玉宇楼内采购的是何种仙家珍品?远游至此,我等也不想这样败兴而归。”

    酒摊边,一位年轻公子哥儿作揖行礼问道,这位公子哥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环佩叮当,手持银骨小扇,一眼便能看出是江南而来的读书人。

    与他同行的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面容粗犷,腰佩阔刀。女子粉黛微施,笑容温婉,楚楚动人。

    酒摊老官儿打量了几人一番,自恃是渝州城的本地人,骨子里自有几分骄傲,眼神虽有不屑,但做生意几十年所养成的习惯倒是让他对谁都可以和颜悦色。

    “三位客官,想必也是慕名而来,这声“老官儿”就免了,不要嫌弃我小老儿哆嗦几句就成,每天像您几位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位了,个个带着希冀的目光想从小老儿口中说出一些从未听闻过或者见过的,可是在小老儿我说出来后却个个失望至极,如果各位也是怀着如此心思,小老儿我啊就劝各位,在渝州城内好好逛逛,将这份好奇埋在心里,毕竟期待才是最有乐趣的,不是吗?”

    说完,酒摊老官儿冲这为首的年轻公子哥儿眨了眨眼,弄的身边几人云里雾里,一旁的大汉不乐意了,作势便准备给这装腔作势的老头一点颜色,可这老汉也是阅人无数,并未被这铜铃一般的眼给唬住,但也读出了其中意思,于是继续笑着说道:

    “城东,涌金门附近,江湖客栈以及在客栈邻近玉人酒坊,那些仙家们呐,都在那里采购所需,名气大的很。”

    果然,在酒摊老官儿说出这两地之后,在三位外乡人脸上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失望。

    在他们看来,超脱世俗的仙家不是应该饮露食浆?烟火气怎会如此之重?

    老官儿目光扫过,似笑非笑,最后落在了那大汉腰间的阔刀之上说道:

    “这位公子,且容小老儿多说一句,让您的护卫看好腰间的大刀,收收他的戾气,如果不小心出鞘,伤了小老儿我不打紧,但在江湖客栈内,可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一席话,将三人目光重新落到了酒摊老官儿身上,大汉也看了看腰间的阔刀,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

    “老官儿,便是那在江湖中都声誉震天的江湖客栈?”

    “去看看就知道了,毕竟期待才是最有趣的,不是吗?”

    公子哥给了银钱,三人各怀心事,蓦然转头,朝着城东涌金门走去,身后的酒摊老官儿笑容意味深长,掂量了几下手中碎银,随手丢入一旁抽屉中,没再看一眼。

    城东,涌金门。

    江湖客栈,便如它门口的匾额一般。

    江湖。

    何谓之江湖?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集聚一堂,各自坐成一桌,他们中不乏门派不合之众,亦或是血海深仇之人,但来到这间客栈内,所有人都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他们喝着酒儿,吃着小菜儿,欣赏着名伶小娘子的吹拉弹唱,即便真有亡命之徒,想在这里动手也要掂量掂量他们身上的肉够不够刮上三千刀。

    这里是江湖客栈,江湖最后的乐土,一旦有人坏了规矩,这个江湖将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冯马安,在下找的你好苦啊。”

    桌子旁,一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两撇小胡子更是让人无法对他产生一丝好感。此刻他正悠哉悠哉的磕着花生米,对于对面的年轻佩剑男子不屑一顾。

    见他这副表情,年轻男子下意识便准备抽出手中佩剑,怒火中烧之时,名唤冯马安的中年男子说道:

    “中四境玉衡境?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剑你固然可以杀了我,但我冯马安的命不值一提,你白陵剑君白君子怕从此就要成活死人了。”

    年轻男子听闻,动作凝滞住,刚刚触碰剑柄的手指立刻缩了回来,额头已沁出冷汗,见年轻男子心有余悸的模样,冯马安微笑着抿了一口酒接着挑衅道:

    “哼,我一个江湖名不见经传采花贼临死前还能拉名动江湖的白陵剑君做垫背,值了!不过你知道吗?那女人的姿色极其不俗,我一生阅女无数,真正让我心起怜惜之情的只有这么一个,那滋味,啧啧啧,死而无憾啊。”

    白君子嘴角抽搐,太阳穴青筋凸起,手指关节发白,“咔吱”一声闷响,他竟然硬生生咬碎了一颗牙,嘴角慢慢流出鲜血。

    听闻“白君子”三个字,客栈内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朝着两人看去。

    自从二十年前江南烟雨巷一战,谪仙人李沧澜消失于江湖之中,剑道一途便再鲜有出类拔萃之人,虽说江湖中剑修不在少数,虽偶尔有几人惊才绝艳,却也是终究昙花一现,再也不复当年谪仙李沧澜风光。

    直到近几年,江湖中突然出现一人,一袭白衣,手提三尺青锋,惩恶扬善,世道不平自有他一剑平之。

    因其所杀之人皆为该杀之人,加之来自睦州白陵白氏,故而江湖人称白陵剑君,一时间挑战者络绎不绝。虽皆败下阵来,但后者对其人品皆是赞不绝口,慢慢的江湖所有人都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人如其名,白君子。

    唯一不解的是,为何他总是面无表情,无论是杀人或是比斗,他都是波澜不惊。

    见所有人目光都朝向自己,冯马安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那女人临死前一直在向我求饶,一个劲说自己已怀有身孕,跪着求我放过她一马,你也知道,我冯马安是采花贼,女人越是这样我越是兴奋,可惜了,她死前都未能看到孩子一眼,我明明剖开了她的肚子,取出婴孩放在她的旁边,但她却没看到一眼,哈哈哈哈。”

    听闻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整个客栈之中只有牙齿的咔吱作响声,关节揉着声以及冯马安的奸笑声,碍于规矩,没人真的敢在江湖客栈内动手。

    此时,柜台里探出一颗脑袋,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过一会儿,他重重的拍了拍柜台,众人目光落在了柜台这边。

    拍柜台的是一位少年,刚过束发之年,相貌清秀,五官端正,眉眼间透露着他这年纪不应该有的慵懒。

    见到这位少年时,在场有不少人的目光渐转柔和,有的嘴角带笑。

    少年伸了伸手,对着后面招呼道:

    “鬼小二,来活了。”

    一道黑影自后院飞出,在一众江湖高手间辗转腾挪,竟无一人察觉,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不过两息功夫,黑影在冯马安一桌站立,看清来人,身材消瘦,脸上带着玩味的看着这江湖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仿佛看一副抽筋剔骨的牛肉一般。

    “在客栈里,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没有谁可以在这里动手,这是规矩,哪怕是我也不行。”

    少年从柜台走出,慢慢来到两人桌边,拥挤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他这就般,随手拿起桌上的牛肉放入嘴中,边走边说,无人插嘴。

    来到桌前,少年双手撑在桌上说道:

    “不过嘛,出了这个门,是生是死,就由不得我江湖客栈了,鬼小二,把人给我叉出去。”

    消瘦汉子狞笑着上前,冯马安的脸陡然僵硬,随即上手准备抽出腰后匕首,一想到身处何地,不亮兵器尚可据理力争,可一旦抽出匕首,便是神仙难救。

    “少掌柜,客栈有言在先,凡是进入其中缴纳银两者,皆得客栈庇护,如今我尚在客栈之内,如今少掌柜你坏了规矩,真不怕客栈信誉扫地吗?到时候江湖客栈便再难在江湖立足。”

    冯马安一招千斤坠,鬼小二上前拉拽竟然丝毫未动,被唤作“少掌柜”的少年略有些惊讶,他说道:

    “哎呀呀,这下盘功夫委实了得,是个当王八的料。”

    少年挥了挥手,鬼小二示意退后一步,少年坐下,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继续说道:

    “建业城柳暗花,三十年前目睹生母被贼人凌辱杀害,可那时的他尚为垂髫,无力报仇,故而隐忍二十年,终于在二十年后灭仇家满门,却也因此受官府通缉,可怜家中幼子无人照扶,来此寻求庇护,我便许下他三年为幼子积攒家业,三年之后自己去衙门自首,你说我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不能算!少掌柜待我恩重如山,客栈待我恩重如山,怎么样柳某也不可能怪在客栈头上!”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大汉站出,皮肤黝黑,肌肉虬结,坦露的胸膛之上,刀伤触目惊心,此人便是建业柳暗花。

    收回目光,少掌柜接着说道:

    “再者,一人自称江湖散人阎九,逃难至此寻求庇护,有次与人喝多了自己诉说,得知他被孩儿帮追杀至此,至于为何孩儿帮会追杀他,想必各位心知肚明,诱拐孩童采生折枝者,那时我尚且年幼,一包蒙汗药便将他扔到了客栈门外,当晚便已被孩儿帮众人削成人棍,试问,我这算不算破坏规矩!”

    厅内又陆陆续续站起十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拍桌而起,义愤填膺。

    “不得算!采生折枝应当凌迟,我等尚怪少掌柜年幼,太过仁慈些了。”

    少掌柜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冯马安说道:

    “臭王八,你亡命逃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何会这么容易便被白君子找到,你心里没有一点怀疑吗?”

    听完,冯马安终是瘫软下来,不再做太多挣扎,白君子漠然站起身,对着他面前的客栈少掌柜行了一礼,之后便来到冯马安面前。

    “我会一剑一剑刮烂你全身每一寸皮肤!”

    就在白君子转头的一瞬间,冯马安愤然起身,抽出身后的匕首,猛然刺向他面前的客栈少掌柜。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他自信在三息之内便可拿下这位江湖客栈少掌柜的项上人头,任由是轻功卓著的鬼小二在这近距离的突袭之下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在他信心满满之时,他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少掌柜脸上仍然不改一丝的笑容,无论是鬼小二,或者是在场的其他江湖侠客也未曾做出一丝改变。

    突然,面前的少年身影一闪,冯马安的匕首扑了个空,他手持匕首转头四顾,未曾发现少掌柜的身影。

    “黑白门童,将人叉出去。”

    冯马安茫然抬头,这个声音是从他头顶传来,那少年竟然就站在了他的头顶,而他却丝毫未曾察觉。

    门外,两男子走了进来,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白衣男子膀大腰圆,黑衣男子消瘦异常。两人来到冯马安面前,一人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一阵血雾喷出,冯马安顺势飞出客栈。

    由于在城门附近,并非闹市,加之街道上的众人似乎也早已习惯客栈内时常都会飞出一些人,故也能娴熟的避开,饶有兴趣的驻足观望。

    少掌柜飘然落地,对着一旁的白君子说:

    “不可在客栈地盘内动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最后的底线。”

    白君子点了点头,提剑走出客栈。

    冯马安起身,手持匕首,满脸恐惧。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生命遭受威胁。

    “呛!”

    一声铿锵龙鸣,长剑出鞘,剑尖在采花贼冯马安的眼睛中显得越来越大,长剑上挑,冯马安右眼飞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此刻他顾不得其他,使出浑身解数,妄图以最为擅长的轻功快速逃离此处,可在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两人,白衣膀大腰圆,黑衣消瘦异常。

    当他退后两步再次转头,一道剑光迅猛如雷霆,他深知这一剑他必然躲不开,只能提起手中匕首用尽全力妄图挡下这一剑。

    “这一剑,为我发妻,在我于微末之时便不离不弃,奈何却遭你这贼人之手。”

    血线四溅,电光火石之间,冯马安匕首崩断,胸口瞬间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一剑,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身为人父,我对不起他,我只能为他报仇!”

    又是一剑挥出,冯马安拿着匕首的一只手被剑气斩断,抛飞至人群中。

    “这一剑为那些受你凌辱的无辜死难者,你为一己私欲,多少人成为你胯下亡魂,我白君子今日为她们讨个公道!”

    剑气充盈,生平三尺意气剑,只为今日手刃仇敌,白陵剑君再无遗憾一剑。

    “少掌柜,你这不合规矩啊,大掌柜不会同意的,不会同意的!”

    冯马安竭力嘶吼,咆哮,用尽全身力气爬向客栈方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终于,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拍在了客栈的台阶之上,这一刻,冯马安心安的露出了笑容,劫后余生的笑容。

    而身后的白君子前冲的势头略微有些停滞,但此刻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人。

    那位少年,江湖客栈的少掌柜,不过束发之年,脸上却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此刻静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少掌柜姓甚名谁,但却给了他信心。

    因为他对着他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再无其他顾虑,白君子一剑斩下,红白之物流了一地,冯马安的天灵盖被整齐切下,至死之前他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一句话。

    “我在客栈地盘上。”

    周围人指指点点,饶有兴趣的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这都将成为他们未来半旬酒桌上的谈资。

    白君子的长剑没有收入剑鞘,他颓然的望着眼前的尸体,好似放下了一切执念,再无让他值得为之努力的事。

    习剑十数载,起初是向往那传奇一般的谪仙人,后来只是为了妻儿,最后一剑则是为了心中意气。

    为了大道至公。

    “刘叔,去寻刺史刘大人,让他们衙门知道,悬赏多年的采花大盗已然伏诛,带几个人来客栈收尸,这次的功劳算就在黑白门童的头上。”

    客栈中,少掌柜从中走出,安排着一切,从他身后走出一位五旬老人,以不符合他年纪的稳健步伐朝着城中知县衙门走去。

    “我的这些伙计都是戴罪之身,指望靠着这些悬赏功过相抵呢,你也不会有意见吧。”

    白君子无奈笑了笑,摇了摇头,他又怎可能在乎,而他又怎会不知呢?

    “一码事归一码,冯马安左手搭在台阶上,按理来说他便已经在客栈地盘之内,你是聪明人,那便留下你的一条胳膊吧,我要给客栈一个交代。”

    身后客栈内,无数双眼睛看着,无声的看着。

    白君子点了点头,未发一言,随即一道剑光一闪即逝,白君子右手被斩下。

    这是他用剑的右手,从始至终都未曾皱一下眉头。

    一盏茶功夫,脸色苍白的白君子用仅剩的一条手臂对少掌柜作揖答谢。

    “多谢少掌柜成全,白某此生无憾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朝夕相处的剑也被他丢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或许明天就会有人在某棵树下发现他的尸体了吧,在场的江湖侠客无一不为他而感到可惜。

    看到他这副模样,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

    “城内庆儒书院缺一位启蒙先生,你出生书香门第,教导稚童启蒙想必不是难事,我爹在周先生那尚有几分薄面。”

    闻言,白君子霍然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少掌柜。

    “可是提笔刀周方儒周先生?”

    “那个酸儒有这么大名气吗?多的不提,我且问你可愿留下?”

    白君子看着眼前的少年,郑重点了点头。

    惊蛰,庭院深深,春雷乍动,桃树枝头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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