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人都不能用常理揣度,他们的真实身份往往比他们的在外更在惊世骇俗。
有些人表面上是客栈掌柜,实际上是世间屈指可数的上三境纯粹武夫。
有些人表面上是猥琐店小二,实际上也许是江湖中的神偷名盗。
江湖,何为江湖?话留三分是江湖,人有三面也是江湖。
比如眼前的这个解梦的邋遢中年人,背地里也许是个江湖高手也说不定,即便不是高手,或许也是个江湖好手。
“你们认识他?也对,没有初来陵州的外乡人不认识他的。”
大小姐程清双手插胸,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摆摊的邋遢中年人站起身,抱拳行礼,笑着说道:
“程大小姐还能记得在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程清见他这副欠揍模样,秀眉一皱,双拳捏起,随即长呼出一口气,忍住了冲动。
她如何能不气?若不是那次她离家出走在城外云在山中遇到这人,之后又被她以三两银子将消息卖给平湖山庄,现在程清早就逍遥江湖了。
“这人但凡以那消息找我爹要上千两,万两银子我都不至于这么不待见他!”
在众人无奈之际,小公子程熙上前一步坐在摊位前,大手一拍,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拍在桌上。
“本公子这位朋友做了个不寻常的梦,若是说的好,本公子还有赏赐。”
饶是魏子庚都瞪大了眼睛,对于一个与街边行乞的江湖骗子出手即是十两,要知道一个生意不错的客栈要挣这十两银子也需要整整三天。
为何说是江湖骗子?其实所有人都门清,包括摊主也是如此,解梦就是说好话,说让客人中听的话,这银子也就到手了,至于真与假?全看他们一张嘴以及客人自己的想法而已。
再者说,能挥手拿出十两银子的人还会有什么烦恼?
好听的话说给富贵人,忧愁话说给苦命人。
这是市井的江湖。
邋遢中年人双眼放光,一把收起桌上那锭十两银子,放在手里颠了颠,心满意足的收入怀中后又故作高人姿态,身后抽出一柄小扇。
“少侠有何忧愁,不妨说来与在下一听,若是觉得觉得说的有道理,小公子这锭银子在下收的也不惭愧。”
许岳揉着脑袋不置可否,转头问向一旁的魏子庚,在他看来身旁的少年比他的江湖经验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子庚,你觉得这解梦算命的可信吗?”
魏子庚白了那邋遢中年人一眼,说道:
“解梦本就不可信,曾经还有一人说过我是那白皑星转世,不过……”
不等魏子庚说完,那中年人“啪”的一声收起小扇,大笑的说道:
“哈哈哈哈,这位少侠,当日与你算命之人想来是某个江湖骗子,你可不是什么白皑星转世,莫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就在此时,渝州城,玉宇楼顶楼内。
正在与魏子青讲道的太玄真君林竹茂手中的瓷杯被他下意识捏碎,茶水茶叶溅落一地。
身前方桌后,盘膝而坐的魏子青从先前那股超然的意境中醒来,眉头微皱看向太玄真君林竹茂。
“师父?”
魏子青略带疑惑,而林竹茂却只是看着手中碎裂的瓷杯,眉头微皱,魏子青从未见过这位仙人境真君如此神情。
摇了摇头,林竹茂甩了甩手,微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为师一桩因果已有人接下,徒儿,先前我们讲道哪里了?”
魏子青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说道:
“天之至公,无情即为有情,天得其真,故长,地得其真,故久。人得其真,故寿……”
望着眼前的真传弟子,林竹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吾道不孤。”
陵州城内,解梦良方的摊位前,听到这话的魏子庚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好一个江湖骗子,好一个江湖骗子。”
他上前一把推开坐着的程熙,随即一屁股坐下,在旁众人确是疑惑的看向他,不知其中意。
魏子庚又从怀中掏出一定三两碎银,拍在桌上说道:
“这句话甚合我意,甚合我意,想必全天下敢说他是江湖骗子的你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邋遢中年人笑着接过桌上的三两银子,魏子庚从许岳腰间摘下那吞宝葫芦,手朝后一伸。
“碗来!”
小公子程熙回过神来,对着对面的酒楼大声喝到:
“给本公子那两个碗来!”
不一会功夫,一个小二便带着谄媚的笑容,恭恭敬敬的递上两只青瓷碗。
“小公子,这是上品汝南窑青瓷鎏金碗,本店特意……哎呦。”
程熙接过碗,一脚便踹在了那小二手臂上。
“滚你的,用你两个碗还在这啰嗦,本公子不认识这是汝南窑的吗?事后让你们掌柜自己去通兴钱庄拿五十两。”
小二飞速站起身,千恩万谢之后,踏着小碎步回到了酒楼,虽然这一脚踹的生疼,但得来的可是足足五十两。
至于那通兴钱庄会不会给?
整个陵州城都是平湖山庄的后花园,更何况是那小小通兴钱庄?届时自然会有人送来平湖山庄手书,凭借手书便可在全天下所有的通兴钱庄取钱。
接过碗,魏子庚在自己与那邋遢中年人面前各倒了碗酒。
中年人闻着酒香,刚欲伸手却被魏子庚一把抓住。
“诶,先别着急,你不是解梦的吗?怎么,这算命看象也懂?”
邋遢中年人一指一旁的招旗,随即便见他用力一扯,又露出一面招旗来,众人看后目瞪口呆。
只见下面一面招旗上写着的四个字正是:“算命看象”。
邋遢中年人对众人拱手抱拳,笑着说道:
“在下不才,算命看象略知一二。”
片刻的错愕,魏子庚松开了手,继续先前的话题,说道:
“你说我不是那白皑星转世?”
“当然不是!”
中年人没有任何犹豫。
“那你可知,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
中年人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说道:
“无论是谁说的,这都不是真的。”
魏子庚努力压制住心中激动,这件事困扰了他近三年,他今天想从这找到答案。
即便他认为这邋遢中年人说的也并非是真的,可他就是愿意相信。
“哦?阁下如此笃定?不知有何依据?”
邋遢中年人一口饮尽碗中酒,随即敲了敲碗沿,小公子刚欲发作,便被一旁的大小姐程清拦下。
她能感觉的出,这件事对眼前的少年尤为重要。
魏子庚不紧不慢为中年人倒满了酒说道:
“白皑星,民间又称天煞孤星,只因在它的周围除了一颗伴生星辰玄奇星外再无其他星辰,这两颗星辰亘古存之,一旦其中一颗光芒大盛之时,另外一颗定然暗淡无比,好似厮杀已有无尽岁月。”
中年人抿了一口酒,给众人提问的时间。
魏子庚问道:
“玄奇星?不是玄女星吗?”
“哈哈哈哈,玄女星?荒谬绝伦,不知那人与少侠说过什么,又为了什么目的,但在下可以明确的告诉少侠,玄女星早已不存在了,那江湖骗子实在混淆视听罢了。”
邋遢中年人又呡了一口酒,说道: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众叛亲离,这才是白皑星转世,这是天宫给予白皑星这魔道巨枭的惩罚,最后一次甚至不惜以将玄奇星作为伴生星辰送去与白皑星共同轮回,以此来达到彻底消磨白皑星的目的,请问少侠可有一点与这白皑星转世附和?”
魏子庚心头春雷乍响。
是啊,他不符合,一点也不附和,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抗下一切,但当他有一日不想抗了,他还有父亲,有妹妹,有老师,有青悲山送君湖畔的两座坟茔,有太多人能为他分担。
想到这里,魏子庚笑了,三年阴霾一扫而空。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如此可靠的后盾,让他能够肆无忌惮的在江湖游历。
邋遢中年人说完,眼神看向一旁揉着脑袋的许岳,后者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措手不及。
“看什么?我完全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云里雾里,搞得我我现在还有这头晕。”
“少侠要说你头晕嘛。”
中年人说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笑着从身旁的招旗上又扯下一张,露出了第三面招旗。
“悬壶济世。”
“行走江湖,行医手段,在下也略知一二。”
随即又见他从坐着掏出一个长不过四寸,宽不过一寸的红色薄木牌放在桌角,其上端正写着六个小字。
“神经内科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木牌上的字,饶是学贯古今的女学士,程文侠也忍不住开口,她可以确定从未在任何古籍孤本中看到过与此有关的任何注视。
邋遢中年人略显尴尬,说道:
“这是在下家乡对于专治脑障眩晕类大夫的叫法,便明在下深谙此道。”
“你的家乡?你不是江南道本地人?”
在大小姐程清的印象中,这邋遢中年人便一直在城内城外游逛,无所事事,从未听谁提起过他的家乡。
“哦?还有地方对与大夫有如此称呼?本小姐纵览典籍孤本,从未听说,这个称呼从何而来?”
说话的是二小姐程欢,对于任何她从未听说过的事,她都有一探究竟的执着。
却只见那邋遢中年人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小声说道。
“嘿嘿嘿,原先,在那里。”
众人跟随他手指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晴朗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片刻凝滞后,众人回过神来,深觉被戏耍的小公子作势抬手便欲招呼上去。
“天上?你是仙人吗?好,那你告诉我那谪仙人李沧澜最近有没有和你有书信往来?毕竟你们或许还是邻居。”
只见那人笑着摇了摇头,身体前倾,随即轻声说出一句话,而这句话却让众人石化当场。
“其实,我就是,我就是李沧澜。”
对于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的众人,邋遢中年人甚至还点了点头,一副肯定的模样。
“别拦着我,今天本公子一定要打死他,欺人太甚,本公子一定要打死他!”
魏子庚对于此事不置可否,今日对于他的收获实在太多,他不敢再奢求什么见到李沧澜之类的话。
毕竟他已经消失于江湖近二十三年了。
于是他也不咸不淡的问出了一个问题,不成想这个问题让饶有江湖规矩的魏子庚也不由得面皮抽搐,忍不住去打他一顿。
“你说你是李沧澜,那么你的脸呢?剑客不应该剑不离身吗?”
中年人笑着,将身畔的招旗掀起。待到此时,众人才发觉这招旗密密麻麻足有一寸厚,而硬撑着招旗的正是被钉入青石板地面的崭新佩剑。
“嘿嘿嘿,行走江湖。艺多不压身,艺多不压身。”
在其余人无奈的时候,魏子庚却发觉。
自那柄崭新佩剑钉入青石板地面的位置其,无数道裂缝蔓延至他的脚边,并且仍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内功如何,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