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是好,但再好的地方待久了也没趣,故而出了山的桃夭,觉得风爽云白,处处都美不胜收。
人间最美的地方,自是在寻常百姓安居乐业的城池,然桃家二哥心急火燎,她若敢说去哪边多看两眼,指不定能激得他又发疯。
是以出了昆仑,几人便拼了命地往即墨桃家赶。
桃夭既不会御剑,也不会腾云,所以往桃家去的路上,陆离和桃家二哥双双御剑,桃夭坐着灵宠白虎。
御剑的两人飞得极快,眼看他们起了胜负心,全不管落在后面骑白虎的桃夭,无聊的她只能将注意力放在看起来虚弱无力的白虎。
难不成某些事情没办成,叫它心里过分失落?
“小白,听闻你和陆师弟差一点点成就好事?你如此恹恹,是因为没能成而感伤呢,还是因为差一点成而悲愤呢?”
白虎一抖,便要把桃夭给抖下去,吓得她急忙狠狠揪住虎皮毛。
“你是妖!”
“哈?”
白虎怒言:“女人,你不用装,我知道你是妖。”
“哦。”知道就知道呗,反正上仙在它身上下了禁制,它便是不怕死敢说,也会在说出口前灰飞烟灭。
桃夭的满不在乎,彻底激怒了白虎,它转头,一双喷火的眼睛,牢牢锁在她脸上:“你是妖,却为何要认贼作父?!”
问她为何要认贼作夫?自然是因为那贼又美又强啊。
但碍于白虎的眼神太过凶狠,她还是不必非要刺激它:“我不认他为夫,难道学你一般,自不量力,想杀人却差点反被杀吗?”
“他是妖族的死敌,能为杀敌而死,死得其所。”
“唉……”桃夭仰声长叹。
妖族被灭的始末,她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虽说,她穿成一只妖,该和妖族感同身受,奈何上天垂怜,让她出门撞狗屎运,没学会做妖,又做回了人。
所以,私心里,她还当自己是人,当然,这不表示她不懂得同情妖。
鉴于未来的好些天,她都要以白虎为坐骑,所以白虎的愉快,便等同于她的舒心和安心,她便稍稍哄一哄吧。
“小白啊小白,上仙许是妖族的死敌,可问题是这个死敌太强了,便就是你有雄心壮志,要为妖族报仇,也该有所计划,否则就是白白送死。”
白虎沉默。
看来,这只灵宠也没笨到极致,起码比它的主人略强。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桃夭已经趴在白虎身上昏昏欲睡时,白虎突然爆出一句话:“我懂了,你是为妖族忍辱负重。”
“哈?”
桃夭呆住,然白虎全当看不见她呆,竟又另说出一番自以为是的见解:“你放心,虽然我做了陆离的灵宠,但世间事,孰轻孰重,我心里明白。我向你承诺,就算没有景之那厮的禁制,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一只妖。”
“……”她可什么都没说啊,是这厮自己非要脑补。
自以为洞悉真相的白痴,赞叹:“桃大人,我很钦佩你。”
“……”桃夭满头黑线,她刚才默默夸过这厮是个有些聪明的,谁知一会儿的工夫,它便犯起了蠢。
罢了,它愿意钦佩,她干嘛不认?
“好说。”
只这两个没啥深刻含义的字,却叫白虎打了鸡血,他立刻又抖了抖周身的毛,做昂首阔步状:“桃大人,妖族有您这等甘愿为了妖族大仇深入敌营,卧薪尝胆的大妖,妖族大仇何愁不报?!”
“诶?”白虎到底是怎么得出这番了不得的判断的?
“请桃大人放心,虽然我能力有限,但只要桃大人有所驱使,哪怕要我背叛陆离,我也万死不辞。”
这厮是认真的?
白虎神色傲然,确实认真到了极点。
这认真,委实超越了她可以理解的范畴,毕竟,妖族之仇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若说羊肠山内的小妖们不能忘记,她还能理解,因为幽都环境恶劣,妖兽们为了存活,委实艰难。
这种艰难,会滋生恨意。
可白虎不同,它是陆离的灵宠,跟着他久居昆仑山,如此优渥的条件,最容易瓦解妖心,何况是一段白虎未必亲身经历过的仇恨。
“如果灵宠背叛主人,会怎么样?”
“死。”只一个字,白虎答得毫不犹豫。
当真坚决如斯。
白虎的认真,让桃夭多少生出了几许心虚。有些事情感,或许可以不被理解,但绝不该被不屑一顾。
“小白,不要太钦佩我,我并非你以为的模样。”
白虎点点头:“我懂,厉害的大妖都谦虚。”
“……”得,难得说一回真话,还叫当做了谦虚。
罢了,她还是不必和白虎多言,不如睡觉。
桃夭趴了下去,白虎察觉她动作,稍稍挪动头颅,让她睡得更舒服了。
此般软糯,令她很快沉入梦乡,梦里,上仙细腰上的带子近在眼前,她刚要伸手去拽,却在离带子一寸,上仙却抬起头,变作了一张老虎脸。
桃夭被惊醒,冷汗淋漓里听白虎喃喃:“真羡慕桃大人,若我还和桃大人一样,是个自由身,该有多好。
身为一只妖,存活下来的唯一使命,便是该和凡人厮杀到底,而不是苟且偷生成为被人驱使的灵宠。”
她是想做一只自由的妖吗?若非她家上仙太过难搞,何至于叫她还是自由身?说多了,都是泪啊。
“围成而已。”
白虎不懂桃夭的深意,又道:“桃大人,请你相信我们,没有一只妖是心甘情愿地沦落为修者的灵宠。
我们这些灵宠之所以还活着,是盼着千年时满之际,妖族的希望能带领我们杀向人间,为妖族的千年冤屈讨回公道。”
昏昏欲睡的桃夭,瞬间把眼眸睁大。
不久之前,大师兄是不是说过什么千年诅咒之类的话?所以,一千年前,妖王于将死之际说过的所谓不甘之言,妖族从未忘记?
飞到日落黄昏,陆离率先落地,停在一条小溪边的大树下,他倒是面色如常,可怜非要和他比高低的桃家二哥,累的脸色发白。
将将坐下,桃夭便摸着肚子嘟哝:“好饿~”
她是学会了辟谷,但不表示她愿意不吃不喝,好不容易下一回山,总不能让她一路饿到桃家吧?
她说这话,本是要陆离去寻些吃的,谁知,桃家二哥先跳了出来,一边脚步虚浮,一边逞强道:“小幺儿,陆仙尊,你们休息,我去找吃的。”
“……”桃家这位二哥,可真是个妙人。
一个普通人修,居然敢和陆离争高下,这该有多么不自知?
陆离看着桃家二哥走远的背影,叹:“桃师姐,你家二哥不错。”
“哈?”
“他虽修为一般,但不肯认输,值得钦佩。”
得,二货遇上蠢货,天生一对。
桃夭挑眉:“陆师弟,我二哥不错,难道我不是?”
陆离憋着一张脸,寻思了很久,终于堪堪憋出一句话:“桃师姐也好。”
“哪里好?”
“……”陆离的脸,越发地通红起来,然,桃夭一直盯着他看,迫得他不得已又多憋出一句,“桃师姐不仅人好,长得还美,昆仑仙境再没有比桃师姐更好的人。”
这话她爱听:“我美?”
陆离咬着牙,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嗯,师姐倾国倾城。”
桃夭大笑,笑得十分得意,也十分满意,笑着笑着,她敛下嘴角,正色:“陆师弟,我知道自己很好,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陆离惊愕:“什么?”
说罢,桃夭甩甩袖子起身:“陆师弟,爱上我是没有结果的,回头是岸。”
“……”
桃夭自是不可能看上陆离,但陆离长得不丑,能被一个长相不丑的人告白,多少叫她有些得意。说起来,她活到二十多,还是头一回被人告白呢。
奈何陆离不给面子,急忙驳斥:“桃师姐,我是一个修仙者,所以请桃师姐放心,身为修仙者,忌七情六欲,师姐再好,我也不会动情。”
好好一个人,真真是白长了一张嘴,委实没趣。
“陆师弟,我明白,你更喜欢不是人的。”
“——”
损了陆离,桃夭心情转好:“行了,我去溪边洗个脸,就不劳陆师弟作陪。”
桃夭哼着歌,心情愉悦地走到小溪边,她低下头,对着水里的自己,看了又看,其实陆离也不算夸大其词,她可不就是生得倾国倾城吗?
她刚要勾起一个沾沾自喜的笑容,却被水里突然出现的山主倒影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山主……大人?”
她怎么把这么一个鬼见愁给忘了?
清澈的溪水中,山主怒火中烧,怒火之盛,叫好好一条清澈小溪,都变得浑浊,水面倒映下的山鸡脸,因此变得十分恐怖:“桃夭,你竟敢偷偷离开昆仑?!你是不是觉得,没了玲珑镜,本山主就奈何你不得?!”
玲珑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就能叫她贴身携带,日日不离身?何况大师兄上销恨山上得突然,这会儿镜子还在逍遥游里躺着呢。
腹诽归腹诽,她已叫山主抓了正着,便该立刻乖觉认错,桃夭舔笑,急忙安抚山主:“山主大人,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偷下——呜——。”
一阵如电击般的痛楚贯穿了桃夭。
山主暴怒,睁着滚圆而猩红的眼珠子,不敢置信地嘶吼:“桃夭,你竟敢吞下妖丹!”
她真是乐极生悲,居然叫山主目睹了她化身成人的事实。
只怕山主要杀她。
果然,山主大吼一声:“桃夭,本山主杀了你——”
已在她周身游走的电击,突然改了方向,全往她心脏的位置钻,片刻后,桃夭便痛得面色惨白。
她揪住痛不欲生的心口,蜷缩成一团。
豆大的冷汗,顺着她的鬓角,像是暴雨般往下落,她死死扣住前胸,尖锐的指甲穿透薄衣,刺进了皮肉,桃夭仍觉不够,她恨不能把那颗来回被锯得心脏生掏出来。
绝望中,桃夭抬眸,往山丘上看,呆头鹅陆离还若无其事地坐在山丘上,无聊地望天,全然不知她要被一只山鸡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