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幺父亲被亲人斩杀,听在外人耳里,其实挺魔幻的。然,就在桃家正堂之上,桃家新任家主,毫不留情地把助他成为家主的大功臣,踹得腰骨断裂。
或许之于这一家子人来说,除自己以外的人命只是一个计数单位,无足轻重。
踹完人的桃家主,看也不看离娘,便跪到桃族长身前:“族长,是我糊涂,竟不知被贱人蒙蔽,还请族长惩戒。”
桃族长摇摇头:“离娘自来忠心,别说你看不出,便是老朽也是始料未及。”
桃家的长老们纷纷起身,安慰族长受伤的颜面,一时间,这些老东西倒是显得兄友弟恭,一片其乐融融。
血泊中,气若游丝的离娘伸出手,试图触及桃家主的衣角,她张大着嘴巴,一遍遍地无声追问:为什么?
黄泉路上的桃幺,你可看见了此刻下场凄惨的离娘?你可曾听见,她亦发出了和你死前一样的不甘和不解。
残杀人者,人恒杀之。
正堂内,无人在意血色迷离的离娘,他们忙着装点桃族长受损的自尊,桃夭冷下眼眸,随即发出一声嗤笑,而后扬声唤:“陆师弟,刚桃族长说什么来着?”
“桃族长说离娘不会说谎。”陆离声之响,便不能叫大湖里的妖兽听见,也至少能让整座岛的桃家人听得一清二楚:
堂下和乐骤散。
所有人齐往高处看,若眼神里的杀意能切割人命,此刻桃夭或许已经身首异处。
然桃夭又不是桃家人,不必对这些老东西摇尾乞怜,她用一种略带叹息的怜悯声说出了一句话:“桃族长委实是个可怜人。”
将将被人装点的自尊金箔,顷刻间落成一地鸡毛。
“轰——”一声巨响,桃族长脚下的数块石砖崩裂了。
桃夭勾唇,她和桃家对峙的第三回合,约莫是胜了,但还不够胜利,所以,她又十分真诚地补了一句:“桃族长,不必生气,像你这个年纪,偶尔犯些无伤大雅的老糊涂,没什么大不了的。”
桃族长气得咬住了后槽牙,而那些个长老们,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恨不能也踩碎几块青砖,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可怜一个傲气的族长威严,在今天被她一个修为可怜的少年人,杀得颗粒不存。
许是因为桃族长的黑脸格外好看,桃夭还未看够,她又又补了一句:“本尊虽挨了七师姐一箭,但到底大难不死。
且还因祸得福拜入昆仑,就冲着这一点,本尊也得赞一句,桃族长老糊涂地好,老糊涂地妙。老糊涂地呱呱叫——”
“桃夭——”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声,颤得整座桃家正堂瑟瑟发抖,那些个桃家人纷纷露出阴狠的表情,只等桃族长一声令下,便要杀她泄愤。
陆离见此,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桃族长,得罪昆仑是什么代价,本尊劝你三思而后行。”
场面一度陷入焦灼。
桃家人自然是想杀桃夭的,可桃家人还不敢杀桃夭,毕竟正如陆离所言,她是昆仑弟子,而昆仑仙境,有十万余修者。
桃七上前半步,冷静言道:“陆仙尊,你不是没听见,是桃夭辱骂桃家在先。”
桃夭跳起,干脆立到椅凳上,学那泼妇般肆意咒骂:“本尊不过骂桃族长一句老糊涂,已是看在师尊面上,若非师尊多番嘱咐,要本尊好好说话,本尊可不止骂你一句老糊涂!”
“你——”
“你什么你?!说本尊偷盗桃家禁物,桃家还说得有理有据,可桃族长你也不想想,禁地那等地方,是本尊这等没修为的人能来去自如地吗?若真是,那桃家活该丢了禁物!”
“……”饶是口舌伶俐的桃七,也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然,桃夭才不会给他们时间去想怎么答,她骂都骂了,自是要骂一个痛快:“离娘一个小弟子,说本尊偷盗禁物,你一个族长不想着好好问一问,却是半点不怀疑。
不怀疑也就罢了,居然还因此杀了本尊的父亲,桃家的前任家主,桃族长此举难道还不够老糊涂?!
更离谱的是,直到本尊回来对峙,桃族长竟还在说,离娘不会撒谎,如此无脑行为,岂止是老糊涂?!”
说着,桃夭也学桃族长怒拍后墙,然,墙没碎,她的手却痛得要死,桃夭一边忍痛,一边再道:“桃族长,本尊今日回来可不是来被问罪的,本尊是来问罪桃家的!
桃家若不能给本尊一个满意的回答,本尊便将桃家这桩糊涂事捅到天下人面前,本尊倒想叫人评评,是本尊监守自盗,还是你桃家人全是一群酒囊饭袋!”
正堂鸦雀无声。
自是要雅雀无声的。
祁夜大陆的事,她不算弄得多明白,但有一点,上仙曾说过,妖丹不容有失,便桃家行事偏激,也可理解。
故而新任的桃家主才敢借机发难,托一桩禁物失窃事,便借桃族长的手,杀了桃幺的父亲。
桃族长敢杀人,是因为妖丹确不容有失,便是有人知道他因为一颗妖丹要杀了桃家的前任家主,说不得旁人听了还要赞一句桃族长大义灭亲。
可若事实并非如此,若桃夭不曾偷禁物,一切不过是桃家有心人的一场算计,而桃族长因为不察,犯下大错,那之于桃族长,以及整个桃家,约莫算是英明扫地。
如果说,桃家还排在六大修仙世家最末,那么桃家就算出一桩荒唐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毕竟是末流人家。
可现在的桃家不是末流,现在的桃家离问鼎顶流只差一步,桃家的声明容不得有瑕疵,一旦有了,其余五家焉不会大声嗤笑?
正堂里,杀意肆意。
可他们还不敢杀她,或者说,她太渺小了,不值得桃家人诛杀后和整个昆仑为难。
横剑的陆离苦笑,压低嗓音说:“桃师姐,你悠着点,师弟还不想死。”
桃夭笑眯眯地跳下椅凳,又惬意地坐了回去。骂得爽快了,也到了该后退两步的时候,毕竟,她还没打算离开桃家。
“桃七长老,有件事,本尊有必要提一嘴,要不要过问,且看桃家。”
被点名的桃七,几乎是哭着问:“何事?”
“假如,本尊是说假如,假如本尊曾经偷走了桃家禁物,而七师姐又曾一路追本尊到增城外,甚至以两箭,差点射杀本尊。
那么假若本尊身上揣着禁物,七师姐该不该好好搜一搜本尊的身?毕竟禁物之重,桃家人人尽皆知。”
这话一出,杀气腾腾的桃家人变了脸色,变得最快最猝不及防的是桃家主。彼时,他离离娘不远,只要稍稍抬一抬脚,说不得就可以断了离娘微薄的呼吸。
然,他还没来得及动,桃族长说话了:“老二,你把人拖下去,好好审问。”
桃二搓搓手,笑着点点头:“族长,我审讯人的本事可是得你亲传,你且放心,不管这娘们藏了什么,我都给你挖出来!”
离娘像是一只待宰的小鸡仔,被桃二拖了下去,鲜红的浓血,在正堂的地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看向桃家主的眼里,还夹着最后一丝期盼。
愚蠢的女人,还不知道,最想杀的人,便是桃家主。
桃夭微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血色,心里揣测,桃家的阴私内幕,会因为离娘而拉开一层新的幕布,又或者会随着离娘的命陨而被彻底被掩埋?
这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
“桃族长,你将才曾承诺,若离娘撒谎,你便放本尊的母亲和阿兄出来,想来桃族长该不至于赖账。”
桃族长不肯说话。
也是,这才被她撕下一张面皮,一时半会儿还接受无能,毕竟,他的这张金贵面皮,不知戴了多少年,很是珍贵。
心知桃族长下不得台的桃夭,懂事地给老货重新搭了一个台子:“桃族长,本尊之所以骂你是老糊涂,不过是因为父亲的死而心中愤恨,并非是因为族长真糊涂。
毕竟,桃家能从末流晋升为顶流,靠得全是族长的英明神武,这已是祁夜大陆修仙世家的共识。便是本尊能得上仙青眼,说不得也是有桃家的一份功劳。”
桃族长的脸色,因此略缓,桃七眼明,瞥见桃族长的转变,便乐呵呵地朝桃夭拱手作揖:“桃仙尊当真不愧是桃家出去的人,其明睿直追族长。”
桃夭笑:“桃七长老说得是,毕竟是一家人,哪能有过不去的仇怨?父亲的事,已经追不回来,但只要母亲和大哥人没事,本尊也不想继续计较。”
桃族长这才点头:“请桃仙尊放心,老朽是个说话算数的,这便命人释放仙尊的母亲和大哥,并且会差最好的药师替他们治伤。”
“有劳。”
“只是……”
“只是?”
桃族长垂眸,眼神落在离娘留下的那一滩血:“禁物失窃,不能不查,否则便是桃家对不起天下。”
人,似乎是救下来了,但她要办的事却还没开始,所以,桃夭不能离开桃家。
可她主动留下,和桃家人请她留下,性质截然不同。如今看来,不必她说留下,桃家人便要开口把她留下。
但她愿意归愿意,却不能被人看出来,还得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桃七察桃夭为难,接过桃族长的话,再言:“桃仙尊,族长的意思是,咱们桃家禁地不说机关重重,却也守卫森严,绝不是寻常宵小可以进去的。
可禁物就是失窃了,且幕后凶手还利用这桩事,害得仙尊的父亲惨死,此一事,仙尊不计较,桃家不能不查。”
一息之间,她居然和桃家人成了咱们。
世事之多变,令人匪夷所思。
“桃仙尊,既景之上仙说过几日会来桃家接仙尊回昆仑,不如请仙尊一时委屈,在桃家多住两日?
一则,仙尊的母亲和阿兄病重,不宜挪动,倒不如将养两天。二则,桃家相信,仙尊绝没有偷盗禁物,想还仙尊清白。
只是,禁物确是在仙尊误闯禁地时失窃的,说不得仙尊还曾在无意中撞上过偷盗禁物的人,也不一定。
所以桃家恳请仙尊,务必在桃家多住几日,待桃家抓出偷盗禁物的真凶,送来给仙尊祭奠父亲。”
好一招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不过,正中她下怀。
“那便叨扰了。”
“呵呵呵,桃家能招待桃仙尊和陆仙尊留宿桃家,本是桃家的福气。”桃七长老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问族长,“族长,我该请两位仙尊住哪一处?”
“陶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