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幽都的夜色尤其的浓郁,未免叫什么东西绊住脚,桃夭掐着一道火咒,缓步而行。路过枯树,幽暗深处传来两声鬼叫。
她吓得手一抖,差点维持不住火咒,仔细分辨后,她才听出,鬼喊的是「桃师妹」。
桃夭抬高手指,往前定睛一看,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倒退两步。不过一天不见,李知行的脸上,竟然多了两抹将死之人才有的灰白色。
「李家主?」
「诶,是我。」李知行笑,示意桃夭过去。
此时,树下只有李知行一人,林希仙的尸体,不久之前被梵音差小妖送了回来,林家人以法器镇住林希仙的尸身,说等回了九疑,再厚葬。
还不等桃夭靠近,李知行便急问:「桃师妹,林师妹已经死了,现在需要人间救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为何妖族还没有放了我?」
这厮委实铁石心肠,老情人死了,竟半点不觉难过。想想她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他若不是铁石心肠,还能杀了林希仙?
「李家主着急?」
「……」约莫是桃夭语气里的讥讽味太浓重,一丝浅薄的尴尬掠过李知行的脸,但很快,李知行的面容就被愤怒主导,「桃师妹,难道你故意骗我的?」
「哈?」
李知行咬咬牙,眼神迅速变得阴狠:「桃师妹,林师妹是我杀的,但我会杀她,是因为受你唆使,你若不救我,我便将真相告诉所有人!」
她倒是忘了,乾坤镜和回溯符投射到天空的影像,李知行也能看见,难怪才一天,他的脸色就变得如此难看。
这厮是知道,就算他能活下来,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可即便他知道以后自己的日子将不如过去辉煌,但他依旧渴望活着。
也是,有些人便是这样,越是活得久,越是不想死。
桃夭笑,如李知行愿的作出保证:「李家主,我来这里,便是来问问梵音,妖族到底要人间拿出什么,才肯放了李家主?」
「当真?」
「千真万确。」
得了保证的李知行,轻轻呼出一口长气,他灰白色的脸,因此变得越发地苍白,然后,他闭上眼睛,带着一丝安心的笑意,睡着了。
一代人中龙凤的李知行,在这一刻,也是脆弱到异乎寻常。
再往前走了几步,她就看见山鸡立在紫薇洞府前,它一看见桃夭出现,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桃仙尊,您来了?」
「人都在?」
山鸡急点头:「在呢,在呢。」
进了山洞,一妖一魔一鬼果然都在,三只围坐在一张方桌前,桌上摆着了一副理好的麻将,彷佛就在等着她来开局。
然,桃夭只瞥了一眼,便随便走进了一个子山洞。
她不似他们,还有这等好心情。
进了山洞,她衣袖一甩,变出一张坐塌,等坐上去,她才对着外面的三只,喊了一句:「一个一个来,谁先来,自己看着办。」
最先进来的,是合欢。
数十年不见,当初的小美人,俨然长成一个大美人,那傲人的身段,更是叫女人嫉妒,男人痴狂。
合欢微抬着眉毛,一脸趾高气昂地打量桃夭,片刻后,她略显不满道:「小妖精,多少年不见面,你也学会摆谱了。」
「不能摆?」
「能。」合欢勾唇,欢欢喜喜地走到坐塌另一头,十分自得地坐下,「本公主和你谁跟谁,你想怎么摆谱,本公主都由着。」
今日,亏合欢和亦非及时赶到,才没叫她冤死在许修远手里。
于是,桃夭抬手,作了个揖:「公主能和亦非有今日,我是功臣,这
便和今日公主救了我的恩情,抵消了吧。」
合欢笑意一散,蹙眉问:「小妖精,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打算和本公主划清界限?」
桃夭笑笑,反问:「不然呢?难道公主此来,不为魔族,而是为了我吗?」
「……」合欢语塞,表情却是被人戳中心思的不自在。
她和合欢能成为极好的朋友,是因为当初她和她都没有需要背负的东西,所以可以不问来处,肆意地在昆仑山上笑闹。
如今,却再也不行。
她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妖,合欢是魔,她们各有需要背负的东西。
然,尽管她们立场对立,却因为她们是朋友,才更应该开诚布公,把过去现在分得清楚,这样,她和她才能更坦然地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合欢沉默了几许,然后双手掌心向内,重重一拍:「不错,本公主就是来不干好事的!」
「……」说得这样不加掩饰,真得合适吗?
只见合欢下颚轻抬,不仅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身为一只魔,本公主早就受够了憋屈的日子。这偌大的祈夜大陆,凭什么最好的东西全是你们凡人占着?凭什么魔就该捞不到一点好处?」
「呃……」桃夭略沉吟,「好像是没什么道理?」
「本来就是!」合欢颇为激动地落下结论,她甚至激动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桃夭的对面,以一种十分凶悍的神情看着她,「小妖精,你自己说,不说那些最寻常的百姓,他们脆弱到一不小心就被病痛和衰老给弄死了,便就是有些本事的人修,又有多少能和魔,鬼,妖相匹敌的?」
「好像不多?」
「是非常地少!」合欢扬声回答,「凡人明明一无是处,可人间却有一年四季,春有百花开,夏有雷雨阵阵,秋有落叶缤纷,冬有白雪飞飞。
于寻常百姓,阳光是温暖的,风霜是冰冷,白天是明亮的,黑夜是幽暗的,甚至连果腹的食饮,都有无数种滋味。」
桃夭不曾去过九幽,但她在地理志上读过关于九幽的只言片语,关于九幽,便是人间最贫瘠,最凶恶的山水,也比九幽强百倍。
而那里,自一千年前起,便是魔,鬼两族的永居之地,或者该说,那里是一座监牢,永远囚禁着魔、鬼两族。
说起这些的合欢,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然,她自来是个高傲的魔,便是可怜,也是转瞬即逝的。
可怜飞速从合欢脸上褪去,她的眉眼之间,只剩下不甘心,她就像是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般,用一种别扭又倔强的语气说着:「最重要的是,人间还有昆仑。」
哈?
「昆仑怎么了?」
「昆仑,是希望。」
希望?
这是什么奇怪的论述?
话说,昆仑有希望吗?
作为一个在昆仑住了五十来年的资深仙者,她知道昆仑哪里种了花,哪里能抓到鸟,唯独不知道昆仑竟然长有希望这种天下第一美好的东西。
要知道,她不早去嚯嚯了?
「小妖精,你是不是不明白?」
呃……她是不明白,但要她对一个自打认识便觉得脑子不太够的魔族小美人承认这一点,却有那么一点说不出口。
谁知合欢眨眨眼,甚为高兴地说:「原来聪明如你也不明白,啊哈哈……」
「哈?」她不明白,怎么了?何至于叫合欢高兴成一个傻子?
只听合欢振振有词道:「这话是父王说的,但本公主完全没听懂,然后本公主非常谦虚地不耻下问了,结果他竟然骂本公主笨!」
桃夭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连「不耻下问」都不会用的娇憨公主,怎么可能和聪明沾边?
偏偏合欢半点不自知,她观感极为良好地表示:「小妖精这么聪明的人,也没能懂父王的意思,显然不是本公主笨,而是父王自己没说明白!」
桃夭扶额,深深谴责了自己,为何要想不开和合欢搞什么迂回战术?
委实是蠢了点,难怪会叫合欢嘲讽。
她既知道自己犯蠢了,自是要立刻改正,于是,桃夭决定单刀直入:「敢问公主,你来魔族到底是来干嘛地?」
「捣乱啊。」合欢不以为然道,「小妖精,本公主说过了,你该不是和那寻常的凡人一般,老了不记事了吧?」
「……」
桃夭的糊涂,貌似取悦了合欢,她得意洋洋地捋了捋鬓角,耐着性子缓缓言道:「父王说了,本公主生平最大的能耐,就是捣乱。
是以离开九幽时,父王特意说,他不需要本公主去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只要本公主率性而为,想做什么做什么。」
「……」亲爹,到底是亲爹,不服都不行,「魔尊大智慧。」
「那是!」合欢愉悦地点点头,「父王还说,他脸大,不管本公主怎么闹,梵音和晏华都不会生气,所以让本公主不必拘着。」
看来,魔尊是一只聪明的魔。
瞧她说得什么屁话!魔尊能不聪明吗?若不聪明,他能让自己女儿待在昆仑十多年?若非形势有变,他说不定还会让合欢在昆仑待更久。
是只敢于不拘一格行事的魔。
桃夭叹,朝合欢招招手:「过来坐,听你站着说话,我腿疼。」
「本公主站着,和你的腿有什么关系?」
桃夭笑:「因为咱们关系好,故而我能对公主感同身受。」
「那倒是!」合欢转笑,先前那看似深沉的三分心思早已烟消云散,她笑眯眯地坐回塌上,然后极为八卦地戳桃夭手臂,「诶,你和你家师尊,成了没?」
「……」这是嫌她还不够痛快,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她更不痛快。
「哟,没成哪?」合欢捂唇娇笑,「要不要本公主为你出谋划策,叫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啊?」
喵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