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非微皱眉角，似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是桃夭的灵宠，便他再抗拒，也没办法改变天道之下，灵宠必须服从契约者的规则。
亦非的脸，因为抗拒而变得有些难看。
桃夭长叹：「亦非，对我多一点信任，于你，不吃亏。」
亦非咬着牙，依旧不肯说话，他看她的目光里，充满怀疑。
真真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好赖当初他能活下来，是她不要命地救了他吧？今天他能抱得美人归，不还是因为她吗？没想到，这货是个没良心的。
「行，你不说，我来说。」
「……」
桃夭身体向后倾斜，让自己的后背完全靠在山壁上，然后，她才抬眸看亦非，缓缓言：「鬼妖不容于三界，这一条规矩，说起来可能比妖不容于世更早。
当初，你之降生，或许是因为你本身足够强大，可你再强大，襁褓中的你，难道能强大到逆天？」
亦非虽沉默，却也在看她。
这是一场对峙，她在用进攻的方式，破解对手的严防死守。
「不，你不能。所以你能活下来，且能活得还算不错的最大可能是，有谁一直在暗中罩着你，让你顺利长大成鬼。」
亦非眼眸微动。
桃夭轻笑，知自己猜得极准：「罩着你的人，是你的生父，也就是鬼界之主。」
亦非垂眸。若亦非面前有一张盾牌，那么桃夭的这句话，就是一记足以在盾牌上击出裂纹的直拳。
「能让鬼主对你有这番偏爱，大概是因为鬼主和你的母亲有过真情，想来也是有过真情的，否则何至于有了你？」
亦非撇开脸，周身的抗拒有一瞬间的绷直，他似乎不愿意听桃夭谈及他的生母。
桃夭摩挲下巴，亦非不愿意提及生母，无非是生母不似鬼主，始终记挂着他，甚至还暗暗帮着他。
罢了，略过其母。
「我猜，鬼主想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鬼界王子，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过去，因为你鬼妖的身份，这件事不管他付出多少努力，怕也做不成。」
亦非撇开的脸，又转了回来，他的目光，和桃夭的目光撞在一处。
然后，桃夭缓缓咧开嘴：「过去他做不到的事，现如今却做到了，那必定是因为有了什么大转机？」
说到这里，桃夭略顿，一动不动地盯着亦非，一字一句问：「所以，突如其来的转机，是什么呢？」
亦非不答，但若细观他的眼底，便可知那里没有很深的抗拒，或者说，他似乎在期待，期待桃夭能说出某个答案。
她从来不是会让人失望的人。
桃夭浅笑，几乎是笃定地说：「妖族有变，进而让妖族和人间有变，于是魔族和鬼界也将有变。
然，魔鬼两族因为长期存于比幽都更荒芜的九幽，故而实力大减，
所以，为了足以和人间对抗，或者说，为了改变魔鬼两族的现状，魔尊和鬼主以你和合欢为契机和纽带，结成了联盟。」
沉默良久的亦非唇齿微启，轻轻呼出一口气：「嗯。」
还真被她猜对了。
然，如此准确的预见性，并没有让桃夭有任何的欣喜感。
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昆仑山的方向，她家上仙，还在闭关。
为何闭关，她不知道，但她曾经问过人，她问过三师兄，问过四师兄，也问过上仙本人，但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三师兄和四师兄怕是真不知道，也不会去置疑上仙，但上仙是知道，却不想回答她。
他不回答，她就不能猜了吗？
修仙者闭关的理由有几种，最常见的却只是两种，一种就像是岑夫子，因为伤势过重，不得不闭关。
另一种是为了尽快突破瓶颈，所以寻求一极静的环境，以期早日破境。
上仙必定不能是受伤，那便极有可能是为了增进修为而闭关。可上仙之修为，曾差一点叫大妖梵音一语道破。
便梵音没有完全说破，但桃夭也已经猜出，那就是上仙已然功德圆满，入了神仙境。
一个存于人间的神仙，为何要继续增进修为？或者说，他的修为还能增进到哪里去？还有，他闭关的目的，是不是和越渐混乱的三界局势，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
如果是，她家上仙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桃夭忍不住掐紧太阳穴，自离开昆仑进入幽都后莫名生产的不好预感，似乎越发地浓郁了。
她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桃夭看亦非，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合欢来幽都，为了什么？」
「……」
「又不能说？」
亦非咬咬牙，答：「我答应了父亲，不能说。」
「你是我的灵宠。」
「景之上仙说过，君子一诺。」
喵的！又是一个会拿上仙堵她的！
行，她自己猜。
「合欢说，魔族羡慕人间有希望。」
亦非点点头：「嗯，不仅魔族羡慕，鬼界亦羡慕。」
能让魔鬼两族羡慕人间有希望，无非是，魔鬼两族没有希望。
她几乎不带思考地问：「总不能是魔鬼两族的困境，和幽都差不离吧？」
亦非浑身一震，算是对桃夭猜测的默认。
「怎么……会？」她是猜出了这个可能，但她委实没办法相信这个可能。
亦非轻笑，似乎看出了桃夭的无法置信，他说：「我也觉得荒唐，但事实，就是这么地离谱和真实。」
「为什么？」她是真得不能相信。
魔鬼两族不似妖族，曾几乎被神仙灭族，更不曾被「遇妖则杀」的破规矩，虐杀了近乎一千年。
虽说九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魔鬼两族的体质异于人，他们可以在九幽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且这一千年来，三界六族没有发生过一场大战，照理偏安于九幽的魔鬼两族都在休养生息，便不能变强，也不至于变弱。
何至于就到了凋零的地步？
亦非笑答，笑容里含着三分讥讽，一分恨意：「因为无望。」
「哈？」
见桃夭不能理解，亦非的脸上的三分讥讽便成了九分，他半抬下颚，目光落在山洞的穹顶之外：「不周山断，断掉的不仅仅是人修飞升成神的可能，也断掉了所有生活在祁夜大陆上的生灵的飞升可能。」
对，按照天道，人可以飞升成神仙，魔，鬼，妖也可以。
「三界六族自有成起，神、仙和人，便是天道的宠儿，因为他们的生命，是一场周而复始的轮回，哪怕寂灭了，魂不灭，终有重回世间的一天。
但魔，鬼，妖不同，它们的生命，是无法被重复的唯一旅程，一旦寂灭，便是永远消逝于天地之间。
所以，魔，鬼，妖三族在修行上的专心程度，远比神，仙，人用心百倍，因为飞升成神仙，便可从根源上改变魔，鬼，妖的命运。」
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桃夭是真不知道。
说起来，她知道三界有六族，但族与族之间的差别在哪里，她并不清楚，也不曾刻意去了解过。
「可惜，规则变了。」亦非冲穹顶嗤笑着，「
以上规则，只适用于是一千年前，妖族不曾被屠杀之前。后不周山断，神仙全部飞升到九天，上述规则就不适用于神仙二族了。」
「这又是为什么？」
亦非几乎就对桃夭的无知表示鄙夷了，他咬着牙，解释说：「因为这个规则，仅限于祁夜大陆上的生灵。」
桃夭点点头：「也就是说，人，魔，鬼，妖四族，除了人死了还能轮回重生，魔，鬼，妖却是不能？」
她突然就明白了魔尊那句「昆仑是人间希望」的真正含义。
虽然说，人相较于魔，鬼，妖，是天道的宠儿，死了还能往生，不断有再来的机会，但重来一次，许多事就是未知的。
尤其是对人修而言，他曾经付出了很多代价和努力，不仅有了强大的修为，还有极其高贵的地位。
而重来一次，等于「恢复出厂设置」，虽人还是那个人，甚至可能在下一辈子的修行里，因为触发某个契机，找过上一辈子的回忆。
但回忆不等同于修为和成就。
重来一次的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天路断，人修失去了飞升成神，跳脱生死轮回的可能，但人间尚有昆仑在，至今为止，还不曾听说，昆仑病死，或者老死过一个人修。
可见，昆仑虽不是九天，但似乎也有力量，能赋予人修近乎长生的可能。
但，魔，鬼，妖的境遇，就截然不同。
魔鬼两族虽不曾被神仙屠戮，然，不周山断，让他们失去了飞升成神仙的可能，而九幽又没有类如昆仑仙境的地方，而魔和鬼又非天道的宠儿有重生的幸运，那么那些古老的魔和鬼，便逃不开寂灭的必然结局。
她想，她该是很明白了。
亦非知道桃夭听懂了他的话，他又说：「魔和鬼之所以遭神仙和人的唾弃，是因为魔鬼虽没有轮回重生的本事，却有吞噬同族的天赋。
两族的上古大魔和大鬼，为了抵抗天命所归，便开始不断地吞噬同族来延长生命，这也就是为什么，魔鬼两族会日益削弱。」
桃夭叹，以上种种，便解释了为了三界六族没有大战，魔鬼两族却难逃类如妖族的命运。
为了活下去，魔族和鬼界自是各有内耗，若时间再被拉得更长一点，魔鬼两族的命运，也不过是比妖族稍稍长一些些。
三界六族，终有一天，会变成三界三族。
代表光的神，仙，人活着，代表影的魔，鬼，妖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