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和妖族多有争端,且两族之间的争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只,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的人修,各有共识,人间和妖族的争斗,从来不会祸及人间的寻常百姓。
然,这等共识,似乎在今日,破了。
李少恒的霸气之言,叫晏华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李少恒,本座难道还会怕你?!你要有本事不罢休,尽管来就是!」
「来就来,就算死,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妖,祸害人间!」
说罢,李少恒再次拔剑。
人妖之厮杀,眼看又要起时,岑夫子急忙又去拉李少恒,但李少恒丝毫不给岑夫子面子,拂开夫子,便要杀上去。
北冥默默地摇了摇头。
岑夫子是个修为很不错的散修,离渡劫飞升,只一步之遥,是以人间那些非修仙世家的弟子,多拜了他为师。
但夫子的威名,于世家弟子没有半点用。
李少恒是玉门李家的家主,脾性自来暴躁,岑夫子去拉他,是不可能拉得住的。
危急时刻,江离暗扯神王云清的衣袖,云清经不住美人一求,因此向前半步,对李少恒执手:「李家主。」
李少恒不屑挑眉:「你是谁?」
云清拂袖,脚底顿时生出一朵青莲:「昆仑,云清。」
李少恒慌忙收剑,急急行礼:「小人眼拙,请仙尊恕罪。」
北冥垂眸,落在云清脚底那一朵隐隐夹着金丝线的青莲,仙人能脚踩青莲,而神君却是足踏金莲,何着云清和她一般,也藏了真身。
云清淡笑,端得仙风道骨:「李家主不必如此。」
然,李少恒却越发地恭敬:「敢问仙尊怎么在此?」
「许家主求上昆仑,说妖族凌虐凡人,神王便差小仙往人间走一趟,看看此间事,是否真是如此。」
李少恒遂朝天际,高高拱起手:「神尊慈悲。」
「李家主,可否容本尊说几句话?」
李少恒立刻后退:「仙尊请。」
艳客楼里,一片寂静,诸人的目光,尽在「仙君」云清身上。
云清正色,仙人的清正飘逸之气,骤然间升腾:「增城的三十二凡人,确死于大妖冬青之手,然,冬青并非无故杀人,而是另有隐情。」
只见云清转身,对冬青言:「大妖冬青,我知你并不在意被人误解,也无意为自己开脱,然,你既是有委屈的,为何不能说于人知道呢?」
冬青撇开脸:「因为本座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世人对妖族的误解源自何处,北冥不知,她只知道,在凡人口中,神仙和妖族就像是天和地,神仙天性慈悲,妖族生而残忍。
云清却道:「你若不说,他们总也不能信,你若肯说,说不得有一日能叫他们相信呢?」
回答云清的,是晏华的一声嗤笑。
也难怪晏华要笑,他往人间看戏时,难道不曾同人好好说过话?可不管他怎么说,世人对妖的偏见,从未消失。
云清叹,知妖族不肯多言,他便只能对李少恒说:「李家主,人间若有死伤,尚且要对簿公堂,便是因为许多事,常是各有道理。
譬如今日事,冬青是杀了增城三十二人,可李家主在杀进金陵时,是不是该问一问大妖,他为何要杀增城三十二人?」
李少恒抿嘴,没有说话。
观其神色,他不是认同云清的说法,而是碍于云清仙君的身份,不敢多言。
云清的这番公道话,李少恒是没有听进去,妖王江离则不然,他本就星星满眶的桃花眼,因为云清而变得越发地情浓。
眼见于此,北冥不由自主地蹙紧双眉。
她常往幽都,和妖族混在一处,是因为大妖们心性纯粹,妖若恨什么,恨得毁天灭地,妖若爱什么,爱得百死无悔。
而妖王江离的脾性,更是此中之最。
这是许多年来,北冥头一次在妖王眼中看见情浓,且是浓得这般重。可身为云清的妹妹,她实在知道,于江离而言,爱上云清,乃大灾难。
神仙自持大爱无边,本就不会爱上一个人,云清更是心如止水,绝不可能为一只妖而动心动情。
云清轻睨李少恒,眼底隐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家主可是觉得,不必多问?」
「不敢。」
「本尊无意于为大妖冬青开脱,只不过,大妖冬青会杀人,因为那些人冲撞了他,激得他失去了理智。」
说着,云清再问冬青:「是这样吧,冬青?」
冬青依旧不愿意答,江离见此,怒目:「冬青!」
然,冬青只是躬身,却还是不肯回答。
这便是幽都和两山的不同。
在幽都,江离虽是妖王,却不能迫得大妖们言听计从,或者说,这些妖之所以肯认江离为妖王,本不是为了听从他,更多的是仰慕而追随。
眼见冬青这般不听话,江离的面色转为铁青,于之并肩的云清对江离微微一笑,算作是对他的安抚。
默默观戏的北冥,眉间之川字纹,蹙得更紧了。
云清何曾对谁这般细心过?
难道说,江离对云清,不是一厢情愿?
而后,云清拂袖,仙器乾坤镜自他袖中飞出,盘旋在艳客楼半空:「此乃昆仑神镜,乾坤,可显世间一切真实。」
云清的话音将落,乾坤镜面灵光一闪,一道金光自镜面射出,投射到艳客楼的穹顶,也将镜中场景,一并投射。
午后的增城,天清气朗,一个三五岁的孩子,在大河边嬉戏。
孩子玩得十分兴起,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河岸深处,等那孩子回过神,一道大浪卷过他的头,把他拖进河水。
「救——救命——」
落水的孩子,只在水面喊了两声,便支撑不住,沉了下去。
而彼时,大妖冬青恰巧路过,他瞥见孩子被河水吞没,便自云端冲下,把那可怜的孩子拎出了河面。
然,孩子幼小,喊救命的时候又吞了一肚子的水,等他被冬青拽出水面,却是昏迷不醒。冬青好心,半蹲着身子,以妖力为药,欲救孩子性命。
正此时,河岸边的路上,几十个人一边焦急地往河边来,一边大声地喊孩子的名字。他们看见冬青半倾着身体,便陡然间尖叫:「妖怪吃人了——」
带着夜叉面具的冬青,缓缓扭头。
夕阳余晖的昏黄打在冬青血红色的夜叉面具,乍一眼看去,他果真如人间志怪里最骇人的妖怪。
那些来寻人的凡人,瞬间自腰间抽出各色刀子,有砍柴的柴刀,有剁骨头的菜刀,有割草的镰刀,明晃晃的刀子,被夕阳折射出凛冽的寒光。
凡人大喊:「妖怪,放下那个孩子!」
冬青起身,此刻他是个什么表情,人看不见,但起身的冬青显得尤为高大,把那个倒在地上的孩子,衬得非常的可怜。
「妖怪,你做了什么?」
冬青没有回答,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孩子没事。」
说罢,他转身,将要离开。
那些个人看冬青要走,一边加速往河边冲,一边将手里的刀子举得更高:「妖怪,你害了人,还想跑?!」
抬眸的北冥,默默为这些胆大包天的凡
人暗叹一口气。
偌大的妖族,唯独冬青的脾性最是古怪,以她对冬青的了解,他该在凡人污蔑他吃人的瞬间,就大杀四方了。
想来今日的冬青,心情极好,是以才会救下一个无干的孩子,也才会在凡人狗咬吕洞宾的时候,默不作声。
若冬青能走成,增城河畔的悲剧,便不会上演。
可惜,那个淹水的孩子,突然间醒了,而他在眼皮睁开前,本能地伸手,拽住了将将转身的冬青。
冬青转头,带着夜叉面具的脸,对上了初初睁开眼睛的孩子,紧接着,孩子仓皇惨叫:「啊——阿娘,救命——」
孩子一边大叫,一边敏捷地起身,可河岸边多石子,孩子又惊又惧,自是脚下不稳,人刚起,便又要摔下去。
大妖冬青见孩子脚下打滑,竟伸手托了孩子一把,可这一把,没叫孩子感激他,却叫孩子撞掉了冬青脸上的夜叉面具。
夜叉面具已经十分恐怖,可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比之面具恐怖十倍。
孩子被都冬青的脸吓得两眼一翻,软软地滑下了身,待他再躺回地上,竟是死了。
此般结果,叫那来寻孩子的数十人,悲愤交加:「丧心病狂的妖怪,你还我孩子——」
几十凡人冲了上来。
柴刀,菜刀,镰刀杀过来的时候,冬青没有动,他的眼眸静静地落在被吓死的孩子脸上,于是,柴刀,菜刀和镰刀割破了冬青的皮。
当鲜红的血,自冬青皮肤滑下时,数十凡人通红的眼底闪过难以描摹的兴奋,他们将刀挥舞地更高,犹如疯了一般。
「妖怪果真如传闻般的丑绝人寰,像是这等穷凶极恶,豺狼成性的东西,就该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割草的刀,毫不犹豫地勾住了冬青的脖子,眼看镰刀要砍掉冬青的脖子,一抹红色的妖光,闪过冬青的眼眸,然后,他勾起了唇角,将数十凡人击飞。
冬青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夜叉面具,然后将面具戴回脸上:「本座难得好心救人,却落得一个恩将仇报的下场。既你们认定本座是只恶妖,本座何方如你们所愿?」
冬青漏出了他的獠牙,只片刻,血色染红了大河,当李少恒和乐正兮辰赶到大河旁,看到得便是冬青狂肆地虐杀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