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下,云清的气息远得不可闻。
北冥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衫,然后略略抬起下颚,从容地转身,欣赏为自己争风吃醋的美人儿。
「美人儿,你不叫景之吧?」
本有些嫉恨交加的美人儿顿时变得尴尬,尴尬令他很快找回出走的理智,待他察觉将才自己失态了,绝美的脸颊,浮起一抹微妙的绯红。
景之垂眸,转身就要走。
眼见美人儿要退,北冥立刻丢出一道结界,拦住美人儿的去路。
不得退的景之恼羞成怒:「让开。」
「不让。」
刚才云清说什么来着?
哦,他要她立刻回去昆仑,否则,便不配为神君。但她自来没觉得神君是多了不得的存在,若天道真要一脚把她踹进凡尘,她也不是很在乎。
至于说会不会累及神王云清的威仪,这些年,她累及得还少吗?要她真痛改前非了,只怕两山的神仙都不习惯吧?
北冥上前两步,逼近羞愤难交的景之:「美人儿,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你若不告诉我真名,那我只能美人儿美人儿的叫了。」
「你——」退无可退的景之,无奈地憋出一句话,「兮辰,乐正兮辰。」
北冥笑,小退半步,她倒不是忽然就正经了,而是美人儿被云清打成重伤,她怕自己逼得太紧,叫他伤上加伤。
「原来是乐正家的世家弟子,失敬失敬。」
不过,乐正家这等铜臭熏天的人家,怎么忽然就养出了一只不染尘埃的纯净小白兔?
「乐正兮辰是个好名字,但我更喜欢景之两个字,美人儿,你不如改个名字?」
「……」景之错愕,撇开脸道,「女妖,贫道另有要事,若女妖无他事,便速速放贫道离去。」
「谁说我没事的?」
「什么?」
北冥又往前走了一步,景之便也往后退了一步,他退她就进,三步之后,景之的后背抵住了结界,而北冥将要抵住他。
美人儿绯红的脸颊,如盛放的花朵,娇艳欲滴:「女妖,请你自重。」
北冥娇笑,一脸春色地答:「你见过几只妖懂得自重的?」
说着,北冥伸手,勾住景之的下颚,然后将他的俏脸轻轻抬起:「美人儿,双修亦是一种修行,你不想试一试吗?」
「你——不要脸!」
「哈哈哈……」北冥被美人儿羞愤欲死逗得捧腹大笑,她一边笑个不停,一边解释,「美人儿,我虽有些好色,但从不滥情。偌大的天下,能叫我对其下流的,除却景之你一人,再无别人。」
「……」景之垂眸,冷冷地摇了摇头。
北冥顿时收起大笑,然后正色:「美人儿,你若担心我看上云清仙君,大可不必,他比之你,远远不及。」
景之抬眸,眼底全是怀疑:「若是如此,你为何一直看他?」
还真是醋了!
遇见云清的糟糕心情,顿时消弭于无形,她又一次上前,亲昵地勾住景之的手臂,景之欲拂开,奈何他伤重,根本奈何不得北冥:「松手!」
北冥只当听不见,搂得更紧了。
「你——」
景之继续抗拒,而北冥却突然倾身,凑到他的耳边:「景之,你不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吗?」
「什么?」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但直觉告诉她,许多事,都不太对劲。
「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我想要找到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景之蹙眉,问:「为
什么?」
「因为真相之于我,很重要。」
北冥笑笑,退到了结界的另一端,此间离景之最远的地方,她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来金陵前,我路过了增城。
河岸边,活着的人,正在为死去的人做法事,哀伤地送他们离开。属于三十二凡人的过去,将随着他们的尸身被河水带远,而彻底结束。
只因为他们是最寻常的人,故而他们走过的时光,经历过的往事,无足轻重。
但我不喜欢这样。」
景之顿,然后问:「北冥,贫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说地是,虽然他们走过的短暂时光,于神仙和妖魔而言,无足轻重,但,生命本身,应该值得被尊重。」
「你想做什么?」
北冥眨眨眼,知道景之这样问,便是答应了陪她一起去。她立刻舔着脸,快步蹭到对方身边,勾住了对方的手臂:「美人儿,你真好~」
「松开!」
「不松!」
「……」
「我保证,以后只勾你的一个人的手。」
「……」
两人很快又进了金陵城。
景之挣扎了很久,但一直甩不开北冥的手,几次三番后,他无奈地放弃了挣扎。两人往城里走的时候,不少妖正往城外去。
眼见一个娉婷袅袅的男妖要和他们擦肩,北冥招手:「小花,这么早,去哪里?」
小花怒瞪北冥,显然是极其不待见她,但他不耐的眼神在看到景之时,立刻转成一江春水:「俏郎君,你怎么就和她好上了?」
北冥怒意顿起:「我怎么了?」
「呵。」小花蔑视地将北冥从上往下扫了一遍,「亏你还问得出怎么了?你也不瞧瞧自己生得多对不起妖!
生得寻常也就罢了,偏偏你还不好打扮,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敢勾住这等俊俏郎君的手!」
「……」
骂完北冥的小花,转头就抛给景之一个媚眼:「俏郎君,她那般乏善可陈,哪里懂得叫你快活,不如你舍了她,让奴家陪你?」
景之怔,一个错步,避到了北冥身后。
这般可爱的景之,又惹得北冥笑弯了腰。
小花因此恨恨:「人倒是生得美,偏偏眼神不好。」
说罢,小花要走。
北冥抬手,拦住小花去路。
「作甚?」
「你不是说过,像是金陵城这等天下最好的地方,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这里吗?」
小花笑,笑意里全是嘲讽:「我是说过这等话,可今天的金陵,还和昨天的金陵一样吗?」
「嗯?」
「妖王有命,自即日起,金陵城内再不许凡人进入,若此间没了凡人,我们这些小妖,还留在城里做什么?」
避在北冥身后的景之,复又走到前面:「小妖,靠吸食人之精气提升修为,终不是长久之道,且有违天和,将来你是入不得昆仑的。」
小花笑了起来:「俏郎君,你可真有意思,在你看来,像是我这样资质寻常的小妖,还能有修成功德圆满的一日吗?」
「为何不能有?天道自来公平。」
「啊哈哈……」小花笑得直不起身,他一边抬袖抹眼角的笑泪,一边问北冥,「他是你从哪里觅来?怎这般天真?」
北冥长叹。
世家子又有几个不天真的?何况乐正兮辰一心向道,自降生起便不曾离开过玄址,众生之苦,与他而言,委实遥远了些。
「妖王为搏美人一笑,自是不会在意区区一座金陵
城,所幸天大地大,除却金陵,我们有得是去处。」
说着,小花潇洒地摆摆手:「北冥,等姐寻到一个好去处,便送信与你,叫你同来快活!」
就在这一天的早晨,金陵城内,至少出走了半数小妖。
望着小妖们鱼贯而出的背影,北冥不由地发出一声唏嘘的喟叹。
「哼。」景之甩开北冥的手,「你若舍不得,自管去追。」
「哈?」
景之色深沉:「女妖北冥,那妖的说辞,说到底,不过是用来自我放任的自欺欺人,天道有言,勤能补拙,他若肯潜心修行,又有什么不能的?」
「他不能。」
凡人成千上万,一百凡人中,九十九个半想要得道成仙,可九十九个都死在了寡淡无味的日复一日里。
人如此,妖如此,魔鬼亦如此。
「景之,你真是一个合宜拜入昆仑的人。」
「什么?」
北冥摇摇头,未作解释,她只笑着说:「待我见过冬青,便带你去个地方,届时你就知道,小花的话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为何要见大妖冬青?」
增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除却被杀死的三十二凡人,便是杀人的冬青。三十二凡人身死魂消,无处可问,她若想知道真相,便只能去问冬青。
杀意已经从艳客楼里退去,楼中的妖,一些和小花一样,离开了金陵,剩下的十来个,忙着清理尸身。
裹尸的白布,因为妖们的粗鲁,从尸身滑落。
只听一个妖碎碎念:「这些人也真是的,说是为了死人而来,结果走得时候,没人想着要带走尸体。」
另一只妖笑着回答:「你才知道他们是这等脾性吗?这些年,客死在金陵城的人还少吗?咱们什么时候见过他们来问过?这一回,也不知道他们是发了什么疯?突然就来问了。」
「是啊,这一问,可把咱们问惨了。」
「谁说不是呢?」
妖们怨念地将白布盖回去,快速抬走了干瘪尸身。
北冥上楼,走了两步,发现景之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景之呆呆立在门口,望着抬尸体的妖们。
「景之?」
「北冥,他们要把尸体抬去哪里?」
「煮了。」
「……」景之拔腿,欲去追人,北冥一见,急忙纵身跳过去拉人,「我说着玩呢。」
「玩?」美人儿又要怒。
北冥哀叹,为美人儿这副板正又磨人的脾性:「该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你又无端端地在乎什么?」
说着,北冥把人强行扯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