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人垂下了脑袋,露出了羞愧。
坐在椅子上的梵音,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感慨地一遍又一遍地吟唱「阿弥陀佛」。
大师兄率先起身,郑而重之地对四大妖,魔尊和鬼主拱手作揖,他的腰身几乎弯到了极致:「大妖梵音,大妖晏华,大妖冬青,大妖泽禹,魔尊,鬼主,丹丘为昔日的无知,冷漠,残酷,向妖族,魔族,鬼族致歉。」
很快,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以及乐正灵均和陆慈恩,纷纷效仿大师兄,腰身弯到极致,向妖族,魔族,鬼族表示了最诚挚的歉意。
山上的昆仑弟子,人间大拿犹豫了片刻,也拱手作揖,高声地表示了歉意。
山下的无数人听到山上的道歉声,齐齐朝着幽都的方向,腰弯到极致,诚心诚意地到了一声「抱歉」。
魔尊和鬼主难掩动容,他们回礼:「四位昆仑执掌,魔(鬼)族接受你们的道歉,也对昔日犯下的过错,向人间表达魔(鬼)的歉意。」
梵音轻勾嘴角,还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泽禹抬手,脸上挂着一丝笑。
而冬青和晏华,虽没有说话,还礼,但他们的眼底,流淌的情绪,绝不是愤怒,或者是杀戮。
悬浮在半空的桃夭见礼,冰冷的内心,才升起一丝浅薄的暖意。
这世间唯有一样东西是绝对的,那就是时间。
过去发生的杀戮,不管妖族如何怨恨,都无法改变妖族曾被屠戮的事实,也无法抹去幽都千年来的绝望和无助。
如今,为了攻天,识大体的妖族愿意对人间网开一面,可这不代表人间可以漠视甚至忘记过去造下的杀孽。
人间至少应该正视自己犯下的残酷杀戮,以及向受难的妖族,表达最真挚的歉意。
桃夭拔下发间的马良,在半空画出一道巨大的空间置换符,当笔端停下的一刹那,那一片被景之掩藏在不周山下的巨大墓地,出现在昆仑山旁。
巨大的墓地里,矗立着无数的墓碑。
「千年前,人在幽都,杀过数不尽的妖,千年来,人奉行遇妖则杀的铁律,又猎杀过数之不尽的妖兽。
可人到底杀过多少妖和妖兽,谁都不知道,也不曾有人在意过,除了乐正景之,那个自缚于销恨山一千年的傻子。」
巨大的墓地,遮住了天上的太阳,让昆仑山上下的一番天地,再一次陷入沉重的漆黑。
「这,便是被人屠杀过的妖和妖兽。」
此般浩大的场景,让沉默的冬青和晏华再也绷不住面无表情,晏华急切地浮上半空,奔进妖的坟墓群。
紧接着,梵音,泽禹,冬青也追上晏华的脚步,冲进了坟墓群。昆仑山下,那些个大妖们,纷纷浮上半空。
片刻后,坟墓群里响起了一声哭泣,很快,一声哭泣变数十声,数百声,无数声,哭声叠着哭声,变作一首极致的哀歌。
仰望坟墓群的人,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朝坟墓群三叩首。
人间若有白事,亲人对死者表达哀思的方式之一,便是叩首。
桃夭再一次拂袖,白色的纸钱,像是鹅毛大雪般,从天空洒落,飘进浩大的坟墓群。
逝者已矣,但不妨碍活着的人记得他们曾经来过。
「乐正景之杀过妖,杀过很多很多的妖,故而千年来,他常常一个人,立在冰霜满地的不周山下,一遍又一遍哀悼惨死的妖和妖兽。
也因为这份无法消弭的羞愧心,他用一千年的时间,修成了功德圆满,并且以身化石,想要做些弥补。
可杀过妖和妖兽的,不止有乐正景之一个
人,还有无数的人,他们难道不该有所弥补,做出偿还吗?」
「该。」
一声极轻的回答,因为天地静谧,故而不曾被淹没。
而这一声极轻的回答,像是一颗被投入平波无澜大海里的石子,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涟漪不断向外四散,进而变成一片无法被忽视的大浪。
「该——」
百万人声,汇聚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回答,从大地而生,直冲云霄,叫那天上的白云都不由地颤抖。
桃夭落回山巅:「二师兄?」
二师兄屁颠屁颠地冲上来:「在,小师妹。」
「势我已经造下了,但人,魔,鬼,妖之间的芥蒂极深,并非一朝一日可以消弭,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二师兄重重地点点头,神情十分的郑重:「蒙小师妹看得起,师兄我当仁不让,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调和人,魔,鬼,妖四族的关系。」
昆仑的四位执掌,都是难得的人物,若非天路断绝,以他们的本事,早已飞升成仙。
和神仙对战,有他们为将领,四族的赢面很大。
「大师兄,四师兄。」
大师兄和四师兄双双上前,大师兄直言不讳:「统帅的工作,便交给我了。」
桃夭笑。
四师兄想了想,答:「我不善调兵遣将,但我可以选些强兵能将,训为先锋。」
「有劳两位师兄。」
得了任务的大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兄,带着一众昆仑弟子,飞快下了山巅。那些个人间大拿,稍稍犹豫,也跟着师兄们走了。
被落下三师兄,神情郁闷地看着桃夭:「小师妹,那我呢?」
「我怎么能忘了三师兄呢?」
三师兄跃跃欲试:「嗯?」
桃夭朝他招手,待他附耳过来,她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得了任务的三师兄才笑得像是一朵花儿般地走了。
魔尊和鬼主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便双双上前来问:「北冥神君,魔族和鬼族要做些什么?」
「本君不懂打仗,两位不妨和本君的大师兄一道,毕竟人,魔,鬼,妖联手,从未有之,且彼此之间多隔阂,怕是要多费点力气。」
魔尊和鬼主颔首告退。
偌大的山巅,很快空荡下来。
桃夭望了一眼销恨山,坐回奢华的椅凳,而后拂了拂衣袖,松开许修远等人身上的绳索:「许长老,李家主,两位可以起来了。」
二人起身,躬着身体,不敢说话。
遥想上一回在幽都,那时的她也坐着,而许修远就立在她身前,用最激昂的话语,煽动着人群。
那时的他,端得气势凌然。
「许长老,你可曾料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地跌落尘泥?」
许修远笑笑,笑意之间难掩苍凉和不甘:「是我有眼无珠,竟不知神君来自天上,乃是神尊的妹妹。
若——」
「若你知道,结局也不会改变。」桃夭截断了许修远的臆想之词,「你许家的门风,千百年来一如既往,驱利才是你行事的唯一标准。」
「呵。」许修远轻笑,「人间有言,成王败寇,至此,许家已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可能,神君要怎么处置许家,请随意。」
桃夭点点头,随即看李知行:「李家主也和许长老一样认赌服输,视死如归吗?」
李知行眼珠微转,然后迅速扑进雪地:「求北冥神君开恩——」
见李知行如此不要脸,许修远嗤笑着撇开头。
「李家主觉得本君会不会开恩呢?」
「会!」
李知行毫不犹豫地答,「神君慈悲,可不顾性命为妖族昭雪,可见神君才是真宽容,大爱的神。」
桃夭忍俊不禁。
李知行听见笑声,说话的底气就强了两分:「北冥神君,李家不是许家,早早和神仙勾结在一起,算计人间。李家只是蠢,这上了许家人的当,请神君明察秋毫。」
李知行这人,身上没多少优点,反而是蠢得透彻,坏得明白,且心高气傲,尤擅得罪人,是个真小人。
细算李家的罪,真真排不上一等。
而且这些年,身为人间第一的李家,并非和许家一条心,且因为李家强大又会树敌的本事,意外促进了人间修界的和平。
「李家主,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能因为李家是被人蒙骗,就可一笔勾销。」
「是是是。」李家主急忙点头,「神君说得是,李家有罪,有大罪,但李家罪不至死,恳请神君给个机会。只要神君能给,李家愿肝脑涂地。」
「本君要做什么,李家主知道吗?」
李知行神色一滞,但老实作答:「本来是不知道的,但现在多少是猜出了一点。」
「哦?」
「神君是不是要破天?」
桃夭勾唇,笑问:「那李家主觉得本君该不该破天?」
「这……」李知行眨眨眼,眼底全是害怕。
「其实本君也可以不破天,只不过,若本君不帮着魔,鬼,妖破天,他们的怨恨就不能旁引,李家,人间修界,甚至于整个人间,都将被无路可退,怨恨难消的魔,鬼,妖,杀成尸山血海。」
李知行立刻抬头,表情坚毅地答:「破天好!像是九天这等窃取妖族天运,利用人间的残杀无辜的败类,就要遭受天罚!
北冥神君带领人,魔,鬼,妖杀上天,乃是替天行道,正三界大道,还公正和公平回天地的大无畏。
我坚信,在北冥神君的带领下,人,魔,鬼,妖定可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最终将神仙拉下九天!」
桃夭忍不住为李知行的这番漂亮之极的话鼓掌称赞。
不愧是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不愧是纵横人间一千年而屹立不倒的人间大仙,这说话的本事,足以叫神仙都汗颜。
「既本君是替天行道,那李家主是不是该助本君一臂之力?」
李知行欣然点头,扬声承诺:「能为北冥神君效力乃是李家千年万年才能修来的福分,只要神君不嫌弃,李家愿为天下血洒九天,和神仙不死不休!」
「好——」桃夭不吝表达赞许,她笑着抬手,「李家主,赶紧起来吧,地上太凉,不如过来和本君一道坐下来,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