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诗语如玉般的雪颜惨白惨白,空洞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地窖上满是狼藉的碎瓷片,没有一滴酒水落在地上。
声音中带着一抹震撼,还有更多的惧怕。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的释放体内的气机,丝毫不在乎,这片天地根本无法供养修士的元气。
许凡轻轻一拍,盖上破旧葫芦的葫芦塞,看着脸上布满震惊之色的陆诗语,轻笑道,“我是什么人?你不是知道吗?许府许凡呀。”
“许家?许凡?”陆诗语倒退数步,差点踩到身后的黑色斗篷衣角,若不是伸手扶住地窖的门框,身形差点摔倒。
“你,你真是许凡?”
想起广陵府许家废墟中的幻影画面,那一招击杀陆嘉护法的残影。
陆诗语眸光再次落在许凡手中的破旧葫芦上,颤音道,“你那,那是一件法器?”
许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一笑,朝着陆诗语走来,身后还跟着白洛荷。
回到湖边小筑客厅的时候,陆诗语还是一脸失魂落魄,若不是白洛荷给她奉上一盏香茗,她或许还沉沦在刚才的不真实虚幻遐想中。
下意识接过茶水,轻轻喝了一口。
陆诗语才将目光落在一直静静伫立在厅中一角的白洛荷,黛眉微微蹙起,轻声询问道,“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阴阳门弟子不知究竟有多少,左护法高高在上,门中一个普通弟子,怎么可能会被陆诗语记住,就算见过几次面,也不过是匆匆而过。
相较在阴阳门中,此时的白洛荷身上的功法已经散去七七八八。若不是许凡每日给她用破旧葫芦孕养过的酒水滋养体魄,她根本就无法修行。
这也算是许凡给自己第一个名义上的手下一种回报吧。
白洛荷神情平静,全然没有之前阴阳门弟子见到门中左护法的激动和敬畏,她只是轻轻捋了捋鬓角有些凌乱的青丝,语气清冷,“或许见过,或许没见过。”
对于在阴阳门中的过往,她并不想再提。如今的事情是如何躲避阴阳门主,白洛荷也没想到,许凡在遇到门主的时候也可以不落下风。
当然,她并不知道,在傅家府邸前院中那片黑雾并不是阴阳门全部的实力。即使是在运河巨大楼船上,阴阳门主也并没有以真身出现在穆云良面前。
不然,也不可能被穆云良轻轻一巴掌拍散。
陆诗语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看向斜靠在木椅上的许凡,看着那副富家公子,纨绔脾性的坐态。
根本无法和一名大修士联想到一起,干咳一声,开口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最终还是无法绕过这个话题,她也不想一直这么耗下去。是生是死,是留还是放,希望许凡可以给一个准信。
许凡翘起二郎腿,斜眼看了一眼身后的白洛荷,伸出右手,轻轻在一旁的梨花木圆桌上敲了一下,眸光落在圆桌上的白瓷酒杯,示意将圆桌上那杯酒水拿走。
白洛荷也没有迟疑,快步上前,如一阵风般,拿起圆桌上的白瓷酒杯,转身一饮而尽。
虽然失去了大半实力,体内也只剩下一处气旋窍穴,但她一直有许凡的酒水滋养身体,身法还算不差,不然也不可能悄无声息跟踪许凡一路。
待白洛荷喝完酒水,将白瓷酒杯重新放回到梨花木圆桌上,许凡又给她斟满一杯酒水,接着说道,“喝完这一杯酒,你就先回去,告诉紫儿,让她请两位族叔,立刻去总督府求援。”
看着许凡斟酒的淡然样子,白洛荷秀美微蹙,檀口微张,低声问道,“去总督府求援?”
许凡看着破旧葫芦豁口中流淌出来晶莹剔透泛着光泽的酒水,有些肉疼。
破旧葫芦上的豁口虽然还在,但经过数日灌入各种美酒的资源,内部蕴藏的灵蕴又充沛了不少。
若是没有今夜之事,地窖中数百坛美酒或许可以让破旧葫芦又恢复一丝,其上的裂纹也会修复一点。
看着即将斟满的白瓷酒杯,许凡挥散掉脑中的思绪,微微点头,“正是,总督府拿了许家那么多好处,也该为许家做点事情。毕竟,别人的好处也不是那么好拿。至于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白洛荷拿起酒杯,转身掀开遮面白纱,细细喝完酒水,轻轻放下酒杯,又看了一眼对面端坐着的陆诗语,下意识问道,“她呢?你打算怎么办?”
许凡微微一愣,不知白洛荷此话何意。歪了歪脑袋,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斜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她还不能死。”
白洛荷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身形一闪,一道白色残影消失在小筑客厅门口。
望着转瞬消失的白色倩影,陆诗语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尽显纨绔脾性的许凡,神情有些古怪,好奇问道,“她是你手下?我怎么总感觉有些眼熟呢?她身上也似乎有阴阳门功法的残存气息。”
许凡刚才的话,是说给白洛荷听,但也是在决定她陆诗语的生死。
一句“她还不能死”,让陆诗语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不算是,至少目前还不是。”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我的手下,没有资质可不行。”
放在前世,许凡作为宗门的长老,想拜入他门下的弟子,非不世出的天骄可不行。
如今,许凡也只能轻轻一声叹息,他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个寻常人,还算不上真正的修士。
白洛荷对他来说,算是个帮手吧,至少在自己当下,愿意帮自己。或许目的不单纯,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脱离阴阳门的掌控。
“白洛荷,她资质如何?”陆诗语幽幽一声叹息,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许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和脖颈,轻笑一声,“你想起她是谁了?”
“阴阳门主弟子虽然不少,但杰出人也不多。何况她师尊可是陆家人,别忘了,我也姓陆。”
陆诗语脸上闪过一抹苦涩,一个陆家收留的孤儿,如今也有如此机遇。
若不是她身上还残存一丝阴阳门功法的气息,陆诗语还真认不出来白洛荷的身份。
她看向许凡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探询,似在问为何?为何?
“为何留下她?又为何也留下你?”
许凡仿佛读懂了陆诗语的眼神,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可以说随缘吧,她很执着。你呢?也算是一种缘分。”
前世,许凡可是宗门中除了修行之外,最爱闯荡的人,在即将成圣之前的八千年,他游历过修罗天,在那里遇到过各大修罗族的天骄妖孽,也闯过一些禁地、秘境。
当然,也有一个让修罗一族惧怕的名号,“凡不合”。
但凡一言不合,他会直接斩杀对方。毕竟,修罗一族对他来说,算是异族人。
白洛荷执着想摆脱阴阳门主的掌控,而陆诗语是已然被感染,成为阴阳门主的一部分。
只是,白洛荷还算幸运,没有被感染,他给道门心法,还可以散去她体内的气旋窍穴。
至于陆诗语,留着她是要看看阴阳门主怎么办?他手里有一枚棋子,是对方心心念念的棋子。
这样以来,他就有了主动权。再次看向面前的陆诗语,许凡脸上露出一抹悲悯,“你,唉~”
“怎么了?”
注意到许凡脸上神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发生了变化,陆诗语似乎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絮,皱起黛眉,一脸凝重的问道。
“你们阴阳门的来源,我算是大概了解了。你体内还留存我一缕剑气,凭借你的实力是根本无法破除。你若是想离开,我不会拦着你。你也可以回去找你们门主或者陆家的老祖试一试,能否破除我在你体内留下的那缕剑气。”
“去吧,是去,还是留。你自己定。”许凡拜了拜手,大步走出客厅,转身朝着一旁的卧房走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呆呆坐在交椅上的陆诗语有些不知所措,她体内还残存着一缕剑气,自己怎么感受不到。
“这下该怎么办?”陆诗语低声喃喃自语。
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只留下一抹衣袂残影,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追了上去,颤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就不能,就不能,不能,不能给我个痛快嘛?”
“我知道自己杀人冷酷无情,阴阳门也灭了你们许家不少人。你若是想报仇,直接杀了我就可。何必要折磨我?你这样做,难道就不”
陆诗语话语说到一半,不知该怎么诉说自己的不满,还有不忿。
她技不如人,不是许凡的对手,被对方生擒活捉,任由处置。是生是死,给个痛苦话。
她外表虽然是冷酷无情,但面对不断在生死之间徘徊,看着那一抹希望出现,又眼睁睁望着希望破灭。
走在漆黑的游廊上,两排偶尔有一两盏红灯笼散发这微弱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几乎和黑夜彻底融合在一起。
许凡猛然停下前进的脚步,后方陆诗语一时不察,差点撞在许凡后背上,双臂左右伸开,不断在半空乱晃,这才堪堪止住玲珑纤细的身形。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陆诗语重重一跺脚,快步冲到许凡身前,双手横着,挡住许凡的去路,呲着牙,怒声道。
“我?”许凡低头俯视着离自己只有半步不到的银发少女,眸光落在她那张惨白的绝世容颜上。
感觉许凡的目光有些怪怪的,陆诗语下意识捂住高耸的胸脯,连忙倒退数步,昂起下巴,死死盯着五步开外的少年。
原本蓬松的黑色斗篷,被陆诗语这样一番操作,更显得她双腿修长,小蛮腰盈盈一握,又是一头银色秀发,在月光下朦胧而梦幻,如同魔幻精灵。
“我不是说了,我对你的身体有兴趣。”许凡浅笑一声,用一种要做坏事的眸光仔细打量了一番陆诗语那袅袅娜娜的身姿,继续坏笑道,“怎么?你将我之前的话都忘了?”
闻言,陆诗语又连续后退数步,幡然醒悟,怒吼出声,“你个色魔!”
“色魔?”许凡伸出一只手指,在身前晃了晃,“放心,我只是对你的身体感兴趣,对你这个人不感兴趣。”
陆诗语目眦欲裂,若是能够打过对方,她恨不得将面前的少年挫骨扬灰,满脸愤懑色,恼羞成怒,“这还不是色魔,是什么?”
许凡双手环抱在胸前,略有深意的看着十余步外的小姑娘,语气轻佻,“我是要去休息了,你这样拦着我的路,难不成是想和我一起?”
陆诗语带着一抹羞赧,撒腿狂奔,清冷中带着一丝悦耳的声音从游廊拐角处传了过来,“许凡,我不会放过你。”
听着“蹬蹬蹬”跑远的脚步声,许凡身形有些轻晃,伸出右手重重扶在墙壁上,低头吐出一口带着血雾的浊气。
在破旧葫芦孕养的酒水滋润下,体内的气机得到了补充,但使出银龙剑诀对身体的损伤极大,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
又猛然灌下数口美酒,许凡这才站稳身形,将破旧葫芦收回进袖袍,步伐轻浮的转进旁边一间静室。
静室内陈设古朴简洁,正中摆放着一尊兽角青铜冰鉴,散发着淡淡的凉气,使得室内清爽宜人。
许凡随手关上房门,绕过冰鉴,右手搭在身前一架屏风上,望着后面整洁的床铺,快步上前,直接倒在床榻上。
袖中的破旧葫芦顺势掉落在床榻边沿,微微朝着冰鉴的方向倒去。
他嘴角微微含笑,开始运转紫府内的气机,两处气旋窍穴开始释放出一缕缕微弱的气机,开始修复体内的伤势。
寂静的室内,可以听到许凡重重的呼吸声,还有体内骨骼、筋骨撕裂的疼痛声。
这是紫府溢出的气机在一点一点修复他的伤势,将被重创的筋骨、经脉还有骨骼趋于圆润。
至于身体表皮,胸口,后背、虎口、手臂上的浅浅淤青,在气机流转全身的过程中也在缓缓消退,再次恢复到最初的晶莹光泽。
在紫府中开辟了两处气旋窍穴以后,凭借着紫府孕育出的精纯气机,不断锤炼肉身、体魄还有筋骨,让许凡整个人看起来愈发英姿不凡,身体肌肉轮廓也愈发完美。
总督府,书房。
秦如海双手扫飞了桌案上的书卷、笔墨,看着房中的一众官员,有江南道巡抚刘景鹏,金陵知府卢明远,还有总府内一应大小官员,十多人。
满心怒火!
之前,在得知玄武街傅家发出烟花讯号,秦如海就将众人召集到总督府,并派出总督府的兵马前去查探消息。
一身常服的刘景鹏和卢明远分别坐在左右的下首位置,脸上还有一抹惺忪睡意,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打扰了清梦。
两人也是先后脚抵达总督府,与各属衙的众人在书房中听完了来人的回禀,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中。
听完玄武街回禀的消息,秦如海感到自己被戏耍了,这让他如何向神京的陛下交代。
如今,他可能成为神京的笑柄。
江南望族,盐商许家,广陵府许凡居然是一个大修士。
直到此时,他还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回想着关于此子的重重记载,想起在许府上看到的那个纨绔少年,居然是一个大修士。
“傅家!傅家!对,对,对,傅家这是要做什么?和阴阳邪宗搅和在一起,他们傅家是想谋逆不成?”
秦如海暴怒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不算什么,但他的话将书房众人吓得不轻。
金陵知府卢明远赶忙站起身,朝着书案背后的秦如海拱手道,“秦总督,你可要慎言,傅家是江南有名望的大族,不可听信一个年轻小子的一面之言。”
一旁稳如磐石的江南道巡抚刘景鹏也坐不住了,之前动了广陵府许家也可算是活动活动经络,若是动傅家,那可是江南五大世家大族中的傅家。
卢明远算是提醒的轻了,没有明说,只是提到傅家是江南有名望的大族。
“秦总督,我看,此事还是要慎重,慎重。绝不可冲动行事。”
看着辅佐自己的两位朝廷重臣,一位是金陵知府,一个是江南道巡抚。虽然心知他们两人是为自己好,或许有点私心,但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而如今,阴阳门主出现在金陵,而且是在傅家。
秦如海心中苦呀,你一个阴阳邪宗的门主悄悄去不好嘛?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直呼其名。
若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那也就罢了。
就当传谣了,可那小子是刚被阴阳邪宗几乎灭了满门的广陵府许家公子。
此时,秦如海已经管不了,许凡为何会出现在傅家,又为何会遇到阴阳邪宗的门主。
他在心中已经认定,许凡是为了打探阴阳邪宗的消息,潜入傅家,正好撞到阴阳邪宗的门主和傅家人。
傅家、阴阳邪宗,你们两家在密谋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这次是傅家明目张胆的勾连阴阳邪宗,哪下一个会是谁。
秦如海颓然的坐回到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扣住扶手,目光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缓缓扫过书房中的某些官员。
这些官员,无不是从陆、文、李、王、傅五家走出的人,有的人就是这五家的旁系子弟,尤甚至是嫡系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