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琅琊山西侧的青草村,很快便暗了下来。
李乐山正忙着宰鱼,而锅里的水已然烧开。身旁一个白瓷大碗,那只四脚泥鳅坐立难安,以这个小畜生的目光看来,李乐山无异于一个巨人,此刻正对着它形似的同类拨皮抽筋,令它如坐针毡。
“小家伙,你别怕啊!娘亲说过了,不吃你!”
李乐山随口说着,而那只四脚泥鳅,此刻竟像是听懂了一般,只探出两只眼睛,观察着周围。
李乐山随即将宰杀好的鱼丢入铁锅。随后香料入锅,霎时间,狭窄的厨房里鲜香四溢。
盖好锅盖,少年正要伸手找个碗器,这才发觉家中最大的碗,便是那只白瓷碗了。
李乐山望了一眼大碗,却是将四脚泥鳅吓得半死,竟是猛地一口,将碗中清水尽数吸入,紧接着就是对着少年一顿喷吐。
“别闹了!”
少年却是一阵嬉笑的擦了擦脸。
泥鳅大惊,自己的全力一击,竟是没有伤到这个巨人分毫。随即头顶一黑,汤勺遮天蔽日般的盖了过来。
小畜生直以为自己惹怒了少年,难逃被炖的下场。撒腿逃窜,想要逃离这个困兽之地。
“扑通——!”
只听一声闷响,竟是一条熟透的泥鳅落在了碗里。
四脚泥鳅再抬首时,眼前的少年竟是眯眼笑着,道:“我记得你是吃肉的!不过鲫鱼是给娘的!你就将就一顿吧,明天我再去抓点儿!”
说罢,少年端起鱼汤,朝外头喊道:“娘!鱼汤来了!”
四脚泥鳅望着少年的背影,有些默然。它下意识的啃了一口鱼肉,顿觉鲜香至极,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厨房外,又传来了李乐山的声音:“娘!您尝尝这鱼肉!野生的!就算是临仙城的人,也吃不到这口!”
“我现在可以捉鱼!再大些,还可以抓野兔!野猪!总之,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呃——呃……!”
“您是让我也吃点儿?我先前已经吃过了!再吃下去,就要像隔壁王大娘一样胖了!”
……
四脚泥鳅昂着脑袋,听得入神。可片刻后它还是认清了处境,但一连转了数圈,却依旧逃不出这口大碗。
却是将这间厨房看得一清二楚,毕竟也不大。除了困着自己的灶台,这里就剩下了一张床,与其说是床,其实就是一扇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木门,上头盖了几块布而已。再往外,就是连接着外室的小门了,只用一块深蓝棉布阻隔,所以少年此刻说的话,都被自己听得一清二楚。
摸不到出路的四脚泥鳅也逐渐泄了气,好在外头的傻小子没有炖了自己的想法,更没有认出自己,心里的巨石也算是落了地。
它嗅觉灵敏,刚一闻见李乐山身上的气味,它便认出了此人。
四年前,还在七彩石蛋内的它为了破壳,好不容易从山腰处滚落,好巧不巧的砸死了两人,其中之一,从气味来看,便是这李乐山的生父了。
刚想到这儿,那个才刚刚舒缓的心又悬了起来。它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可又恨自己此时道行浅,一口龙息,竟是没有伤到少年分毫。渐渐的,心中不服的它,目光变得凶狠。
“小家伙!食量还真不小!”
忽然,李乐山的双臂朝自己伸了过来。
四脚泥鳅眯着双眼,不敢直视。忽觉天旋地转,随着头顶略过一块蓝布,自己又被放在了床榻之上。
而碗口,一张硕大的女人面孔,此刻正痴痴的看着自己。
“娘!这小东西挺好玩!您也解解闷儿!”
李乐山的声音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锅碗瓢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哗啦——!”
此刻,四脚泥鳅正狠狠的瞪着头顶的痴呆女人,不料一大串黏乎乎、还带着鱼腥味的粘液,劈头盖脸的落到了自己脸上。
四脚泥鳅顿觉一阵恶心,立即对着女人叫骂起来。直吓的女人惊吼连连。
李乐山闻声而来,身子如山岳一般出现在了碗口。四脚泥鳅的脸色顿时变得憨厚,硬是挤出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可爱鱼脸。
“娘!你快看!它多可爱啊!”
李乐山随即拿起女人床头的高梁苗,对着四脚泥鳅戳了几下。
“嗯——!嗯——!”
女人笑弯了眼,声音居然变得清晰。而这下,更让李乐山确定,这条四脚泥鳅,定是他的转运宝贝。
可随着李乐山再次去往厨房,四脚泥鳅的目光又变得狠辣。它龇牙咧嘴的瞪着女人,口中发出了“嘶——嘶——”长鸣。可它说的,也只有它自己清楚。
“还特么敢说老子可爱!你们这些小小人族,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妖族真龙,若不是要重塑龙魂,此刻道行全无,老子定要把你们吃个干净!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青草村的夜晚来的很快。李乐山关上大门,随即坐在了女人身旁,跟她讲着下午的趣事,一遍又一遍。
这般唠叨,直听得四脚泥鳅都犯了困,本就没几件事,却是被李乐山讲的神乎其神。而那女人的憨笑声,也逐渐变成了匀称的呼吸声,最后,又成了鼾声。
此刻再此被放在灶台上的四脚泥鳅望着窗外高山,眼神变得犀利。
它记得很清楚,数千年前,那座山,正是它身死道消的地方,而它生前的主人元帝,此刻还被封印在这座琅琊山下。
不过它对那个所谓的主人也没多大好感,毕竟大家都是妖,没有谁欠谁的道理,不过是为了妖族,自己忍了而已,反倒是那个元帝,总感觉压了自己一头。
“救与不救,这事儿还不是自己说的算?”四脚泥鳅暗自想着,身子也逐渐蜷缩了起来。
“既然要养你,总得给你起个名字吧!你是黑的,可村口张大爷家的黑狗已经叫‘小黑’了,重名,不吉利!”
躺在木床上的少年忽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可四角泥鳅此刻竟是没有丝毫怒意,尽管把自己与那只黑狗比较,它也只是发出了“嘶——嘶——”短鸣。
“切——!还‘小黑’!真是凡夫俗子,认不得真龙!”
“‘嗅嗅’!你看‘嗅嗅’这个名字怎么样!”
忽然,一个大脑袋顶在了碗口,将四脚泥鳅吓了一跳。少年瞪大着眼睛,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满是期许:“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用鼻子在嗅我!那么——就叫你‘嗅嗅’吧!”
可这条真龙竟是猛地露出了一副可爱表情,不知是怕死还是下意识。反正在四脚泥鳅自己看来,定是自己还在卧薪尝胆罢了。
“‘嗅嗅’!‘嗅嗅’!这名字好!下次见到子安哥时,他定会夸我清新脱俗!”
……
一阵“嘶——嘶——”短音。
“真是个傻子,看来误杀他爹的秘密算是保住咯!”
“呸!‘嗅嗅’?什么破名字,跟个娘们儿一样,真恶心!还不如元帝那厮喊的好听,临渊!”
……
“嗅嗅!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跟子安哥偷偷去那琅琊山啊?去了被发现了怎么办?上头的神仙会不会把我打死?”
少年睁着大大眼睛,轻声自语。
“真是个傻子!就你还去琅琊山?你怕是连死字都还没认清,就被那帮狗日的给灭了!”
四脚泥鳅“嘶——嘶——”着。
“你是在跟我说别去吗?”少年继续自语,忽地声音变得沉闷:“可是不去的话,这日子我真的快熬不下去了。爹刚死的时候,村里人跟我说熬一熬,先苦后甜,可我熬了一年又一年,至今都不知道甜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少年翻了个身,蜷缩着进入了梦乡。
“傻子!那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