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武行山龙虎宫一家独创的“真武北斗剑阵”乃中原武林排行名列前茅的顶尖强力阵法,名头响亮。“真武”即是玄武,武行山以五方天帝之一的黑帝玄武为尊为圣,遂将帝君名号冠于阵法名号之前,而所谓北斗则是指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因七星在北方夜幕中组成的形状颇像一个舀酒用的斗勺,故称“北斗”。
真武北斗剑阵共由七名龙虎宫道门精英剑修组成,北斗有七星,此北斗剑阵亦有七个不可或缺的“阵眼”,分别由宋玉晴坐镇天枢位,俞廉州坐镇天璇位,俞代延坐镇天玑位,张嵩熙坐镇天权位,张摧山坐镇玉衡位,殷礼庭坐镇开阳位以及莫胜古坐镇摇光位。
该杀敌阵法据坊间传言是真武大帝九天荡魔祖师叶光纪显圣下凡,于龙虎宫内的玄武帝君巍峨塑像座前传授给了龙虎掌教张念慈张天师。玄武由玄龟和灵蛇组成,一龟一蛇兼收至重与至灵,又巧妙的结合了道家乾坤阴阳、五行四象、太极八卦等等相生相克和互相转化切变的奥义原理,可摆出不下百个基础基本的剑阵形态。每个独特阵形又可以再次转换分解为若干个新的小阵形,推演过程中千变万化。一旦御敌出战,数不胜数的大小剑阵将拥有绝强的攻击和防守能力,攻与防兼具,可谓是“道最玄,玄奇妙不可言”。
当年崆峒剑派数百名剑修联合攻伐挑衅道门圣地武行山,崆峒前代掌门“五绝剑”白仁海曾放言称此番定要诛杀道傲徐行并生擒掌教真人张念慈,攻山之举声势浩大令整个中原武林为之震惊。结果呢?那几百号人连山门都还没能闯进去,就被堵截拦杀在了外面,出战阻拦他们的正是摆开了真武北斗剑阵放手杀敌的“武行七剑”。最终那场雷声大雨点也不小的战役以崆峒上层精锐损失一半宣告结束,掌门五绝剑白仁海甚至连张天师和无涯真人徐行的脸都没见到就被一剑割去了颈上头颅,死状十分惨烈!
武行七子向来就以最为擅长“以少敌多”著称于世,然而今日在这片被冬日白雪遍覆的山冈林地里,他们即使有着“七对一”的绝好战斗优势,却仍陷入了稍有不慎就要全军覆没的危劣局面之中。
七名身着雪白纯色道袍,脚踩白靴的剑修道士,联合倾力敌对一头身高丈余的奇诡红衣妖物,表面看起来仿佛是七个白色灵动身影在死死包围控扼着正中央的那团忽闪红影。但事实上的情况却是,七人身陷绝死之地团结协作奋力苦战,而那头以一对七的长发恶魔却游刃有余并无甚么大的压力,轻轻松松就可突出白影围困,顺利摆脱七名白袍剑修的剑阵包围圈。
显而易见,双方的战力匹配绝不对等!
以左手剑闻名于世的左撇子莫胜古左肩处被偷袭咬掉了一大块肌肉,皮肉撕裂损伤甚是严重,裂口处血流不止,纯净白衣被鲜血浸透,不得以只能改用右手出剑,各类精妙招式递得完全不够流畅顺心。这个御敌北斗剑阵虽谈不上漏洞百出,但其实从一开始就已不够完备充分了。
手握玄铁宝剑的宋玉晴宋大侠深知七弟鲜血流失越多,就越要难以坚持为继,他看准大好出手时机,咬牙使开一招“三请真武”,手里铁剑先是拨开了两根细长尖锐的浑黑锥刺,再直直前戮刺向了红衣魔物的黝黑头颅!
怎料那眼眸通红的黑面恶魔面对此等迅如劲雷的“真武一剑”,仅是略微偏开脑袋,便即成功躲开了真武剑宋玉晴这一不遗余力的凌厉高妙剑招。堪堪闪避躲开后转瞬就朝着另一个方向递出一刺,那根代替右手的钢铁长锥倏然自俞廉州俞二侠的胁下旁边擦过,白袍撕割破裂,差一点点就要将其要害肺部彻底贯穿刺透,若是真的那样,七人里修为仅次于宋玉晴的俞二侠只怕当场就要重伤倒地失去战力了。
武行七剑之首的真武剑宋大侠心下预估再不须多少时间莫七弟就要因失血过多而大幅丧失作战能力,届时第一个受致命伤而无法再战的必然是那莫胜古莫七侠。而只要有一人战败倒地,真武北斗剑阵立时即破,剩下的六人只会在越来越短的时间里被逐一打败击破,龙虎宫专修剑道剑术的七人恐怕今日是难逃全军覆没的悲催下场了!
就在众白袍道士近乎崩溃绝望,笃定命里有此劫难,今朝必要葬身在那头红衣鬼怪手中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富有生命力的嗓音从不远处遥遥传来:“那边的七位前辈,我有一画,可令钟馗镇鬼!”
一个身穿褐青色普通棉服,岁数估计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匆匆朝这里大踏步赶来,他摘下了后背上负着的行囊,边奔边从大包裹中取出了一个纸制卷轴,靠近正在激战的八人后将那手中的卷轴摊放了下来。但见画面里是一个头戴乌纱帽,手握精美宝剑,身穿鲜红官服的雄髯粗犷大汉,笔迹遒劲,栩栩如生,绘的毫无疑问正是统敕镇慑阴间亿万鬼怪的道教俗神“钟馗”。
年轻人双手举着那副画艺技法出俗的钟馗人像图,往前一递,那头红衣长发邪魔仅是看了画像上的那名专司打鬼驱邪的“赐福镇宅圣君”后,当即发出一记惊惧交加的惨哀叫声,接着听得那名连而立之年都还没到的持画年轻人威严十足的冲前方大喝训斥道:“钟馗在此,恶鬼还不速速退下!”
不知是出于对卷轴画面中那位镇鬼圣君的崇敬,还是出于对握画年轻人的恐惧,那头异常瘦高的红衣阴物陡然间身形往上方一蹿,眨眼就摆脱了武行七剑的阵法包围圈,披头散发的魔怪吼出一连串好似厉鬼嚎哭的哀呼惨叫,旋即以极快的闪电速度朝着东面飞身而掠。
武行山龙虎宫里七个最顶尖的剑修联手结阵都无法匹敌战胜的阴-晦之物,居然被区区一副画作中虚假飘渺的镇鬼钟馗人物图像给吓退然后逃命去了?这种事情比他-妈白日见鬼还要让人难以置信吧?!
七名真正是白日见了鬼的白袍道士悉数凑了过来,被年轻人拯救性命劫后余生的他们定睛看向了那副绘在淡黄缣素上的人物钟馗画像,画中的持剑官袍大汉铁面搭虬髯,豹头配环眼,貌丑而威猛霸道,端的是正气凛然。
再看画技,傅彩于焦墨痕中,略施晕色微染,笔势圆润盈转,各种高难度绘画技法运用灵活,自然质朴而人物神韵俱在,如此巨作,堪称妙绝天下。
画卷右下角的落款处用朱笔题有“唐仲龙绘”四个篆体小字。
那名披穿褐青色棉袍的年轻人面带自满喜色,微微弯腰鞠了一躬,朗声自报名姓道:“晚辈姓唐名颠字仲龙,见过诸位前辈。”
位列七剑之首的长须道士宋玉晴行了个道门礼仪,出言温声问道:“这位姓唐的道友,此副妙笔生花的钟馗像,可是你画的么?”
年轻人挺直不甚厚实的腰板,下巴小幅度抬起,微笑着反问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便是唐仲龙了么?”
自封真武剑的宋玉晴一怔,连道了两声“是”,夸赞道:“小道友年轻轻轻,却已有如此惊为天人的绘画笔力,实在是可歌可诵呐!”
姓唐名颠字仲龙的年轻画师显然心气儿极傲,眯眼说道:“这世间第一副有名的钟馗像乃是那位人称‘画圣’的吴稻荷所绘,据传吴道玄吴画圣的钟馗画像可令天下妖魔鬼怪望风而逃,煞是灵验玄妙。晚辈多年来心向往之,前段日子抽空也特意绘了副《钟馗握剑图》,画已绘成,就差一个‘镇鬼’的机会了。料想未曾苦等,今日如此之巧便就真的在这林间遇上了一只困扰诸位前辈许久的红衣妖魔,小子浅浅的用自己这副画试验了一番,果然颇有灵效,镇宅圣君可镇厉鬼妖邪,当真名不虚传啊!哈哈!”
言辞语气虽谦逊有礼,但实则字字狂狷傲慢底气充沛。
七剑之首宋玉晴宋大侠素来明辨睿智,适才那场凶险万分、生死须臾的“人鬼之战”确乎是让不惑之年的他饱受震撼冲击,但此事件倒也不至于就这么让他失去理性和自主思考的能力。那个姓唐的年轻人用笔画技之高深决然是毋庸置疑,但要说仅靠着一副丹青画作就将那么强悍无敌的一头鬼物魔怪给吓得落荒而逃,这未免也太过玄幻虚假了一些,实在无法叫人轻易信服,事件背后多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隐情,只是一时半会难以深究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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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看向因血流太多而嘴唇煞白、面无人色的七弟莫胜古,心情极度焦急的大侠宋玉晴再度拱手行礼道:“今日多谢唐小友仗义出手相救,他日若有什么忙是武行七剑能帮得上的,只要不违背仁礼道德,我们七人定然义不容辞!我莫七弟肩头被那头阴物咬伤,流血过多着急回武行山上请掌教师父治疗,此事不容迟缓还望多多见谅,就此告辞了!”
穿有褐青色衣裳的唐颠点头“嗯”了一下,将那副钟馗画像的卷轴卷拢了起来,伸手递了上去,欠身恭敬的说道:“我也没什么大忙需要七位前辈来帮,不过是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请求。我生平最大心愿就是能成为扬名整个中原的最有本事的画师,就算取代不了吴稻荷吴前辈的江湖地位,混个‘画圣第二’的头衔称号也还是可以接受的。故此晚辈恳请诸位前辈回山以后能随便选个显眼点儿的地方把这副画给挂起来,好让更多人知道我唐仲龙的名字,拜托了!”
七剑首侠的宋玉晴虽觉有些莫名其妙,但此要求委托终究也不是甚么极其困难艰巨之事,加之七弟伤重,需求师父救援刻不容缓,便接过钟馗卷轴一口答应了下来,告辞后与其余六名悉穿白袍的同门剑修师弟一起飞身奔着三四里外的武行山火急火燎的赶去了。
重归平静安宁的山冈林间,那名二十出头就许定人间第一流,凌云壮志发誓要超越画圣吴稻荷的年轻人唐颠唐仲龙重新将装有许多自绘卷轴和绘画工具的沉重行囊背在了身上,独自一人立于原地静静等待了一
会儿。一个以钢锥代替手足的红色身影快速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快速驰奔了过来。
拥有那般高大且细瘦的诡异身材,除了那头被当成了地-府恶鬼的红衣魔物外还能有谁?
足有一丈的“邪魔”在年轻画师唐颠的身前岿然站定,长发散乱的肤黑怪胎居高临下的叹了口气,作为“魔物”的他如释重负开口说道:“唉,总算是完事了,早听闻真武北斗剑阵非同凡响,那几个臭道士也确实够厉害,打得老子还挺累……”
年轻人唐颠仰起脑袋盯着红衣鬼怪那对通红瘆人的血色眼眸,面带淡淡笑意的说道:“骆叔叔,今日多谢你肯帮我演这出戏,这下天下道门香火最旺盛的龙虎宫里都将悬挂起我的画了,我唐仲龙的名号想必不用太久就能响彻中原大地了。”顿了顿,又喜滋滋的道:“画圣吴稻荷一生崇道,《疏狂图》里更是一口气连画了八位武行山上的道士,也没见那座道门龙虎宫里挂有半幅他的大作呀。单凭这一点,我就已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人胜过前人了!”
肤如刷漆几乎看不清五官的骆姓魔物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问道:“你小子以前不是还说什么要入仕考取功名,然后在官场大展拳脚的么?怎的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画画上面了?”
身高不高-也不矮,中等身材的画师唐颠轻叹一声,皱眉无奈道:“早没那份心气儿了,自从被卷入舞弊案而被判三年不可参加科举后我就再也不想着当官了,没意思,真没意思。现在我算是因祸得福,意外发现了自己的绘画天赋,这才扔了写文章的狼毫,改拿了描绘丹青的画笔……”
长发杂乱有若山间野人的骆姓男子点头赞赏道:“行,仲龙啊,你这点就很对你叔叔我的脾气,既然选了一件事儿干就务必要争取干到最好。这画界名声最响亮的就是个姓吴的老头子了,你以那位天底下的画技第一人作为目标,志气够大,好样的!遥想当年我骆宾白练武第一天起,就立志要成为这座江湖的天下第一,虽然目前离这个目标还差得甚远嘛,但有道是“求之上者,方可得之中乎”,我当初若不想着要当什么天下第一,缺失那份心气儿傲气儿,境界绝对到不了如今的六阶凝丹境修为。”
年纪不大但志气极大的唐仲龙报之以一笑,语气尤其颓然的说道:“可惜我学画学得太晚了,二十岁才第一次接触画笔,想来那位吴画圣可是被世人称作是年未弱冠,就已穷尽丹青之妙了的。”
姓骆名宾白的红衣长发男子声音拔高,呛声道:“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禁夸?自怨自艾个屁啊?比不过就不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叔叔我被那个姓吴的老头子画进了《疏狂图》里,占幅面积远不及最中央的那个道傲徐行,白白给人当了衬红花的绿叶,我有因此而自暴自弃吗?顶多就是吃饱喝足了骂那个叫什么吴稻荷的糟老头子几句,平日里练剑的时候多以那个姓徐的牛鼻子道士为目标一点而已,仅此而已。如若再去多想,那可就要影响心境和剑意了,剑丹蒙尘可不是闹着玩的。叔叔我今儿告诉你,若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或是莫须有的攀比影响了自己的前程修行甚至是人生轨迹,那才叫亏大了呢!”
心甘情愿未来退而求其次当个“画圣第二”的年轻人唐颠听完叔叔的此番话后心情变得十分舒畅,他咧嘴笑道:“骆叔叔,那等我以后真的出名了,专门去画一副《狷傲图》,里头就把叔叔画在最中间最醒目最惹眼的位置,好不好?”
无足只有两根细长墨锥支撑身体的剑仙骆宾白摇了摇头,大声否定道:“得了得了,能别画就别画,我可不想江湖人诽谤我说那个骆宾白在《疏狂图》里比不上徐行,专门跑去请人给自己画了幅《狷傲图》,好来过过这排第一的瘾头。”
唐颠唐仲龙“噗呲”一下失声而笑,摆了摆手,道:“怎么会呢,骆叔叔你可真会开玩笑,哪有人会这么想你?”
身材既高且瘦,容貌极端怪异若恶鬼临凡的骆宾白依旧不愿许诺答应,“差不多行了啊,我都说别了,你小子若还敢画行不行我抽烂你的屁股?”
骆剑仙兀自干笑了几声,接着转言说道:“不过今日这番闹剧玩得倒还挺尽兴的,那群牛鼻子道士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那一大口照着肩膀头子咬下去,啧啧,痛快呀!只是这妆化起来忒也费时费力了,浑身上下得涂抹那么多层的油墨颜料,两颗眼珠子要给弄红了则更是麻烦得紧,哎,要是不用化妆也能让人把我认成是鬼那就好了,到时候我骆宾白说不定能挣出个带‘鬼’字的响亮绰号出来……”
此时,有一名身着红袍的独眼男子骑乘一头仅仅在山海志怪图谱里出现过的奇幻异兽朝着此地缓缓行来,双肩停坐有两只小“阴物”的他用粗哑而低沉的古怪嗓音冲剑仙骆宾白高喊道:“你说你想不化妆也能当个鬼,好,那本王今日就如你所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