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魏颉迎劲风顶大雪,策马行下了不平山,出了白草口,面对天烛入关须经过的那个名为“蓟门”的首道边塞隘口,年轻人一言不发视若天地世间为无物,恰逢半夜气候极端恶劣有雪虐风饕,关隘处大部分的蛮族守边官兵都已沉睡入眠,仅剩的小部分蛮兵犹自守关不利、玩忽职守,丝毫没有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如何上心,毕竟他们绝不会想到在这种风大雪大天昏地暗的日子里,竟然还会有人不要命的驱马进关,独身堂堂入国。
头顶斗笠遮掩住了状若谪仙人的出尘容貌,单论神秘感已算是彻底拉满的年轻剑修魏颉于风雪里踽踽骑行,缄口不言的他蓦然间抽剑出鞘,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斩杀了数名企图拦路的官家蛮子,漫天风雪无用,亦无人可挡其笔直前行的马蹄,一人一马就那么坦坦荡荡的破入此处城关之中,连甚么较为严重的冲突战斗都未有发生,魏颉便已十分顺利地行至了天烛国南面疆土“天狼府”的领域界地。
天狼,又名犬星或是狼星,在北面天空中亮度可排龙头榜首,天狼二字在天烛国的语言中乃是“侵略”、“霸占”、“杀伐”、“屠戮”之意。
该地本来名叫蓟州,又因之处在极北国疆大地,故而又被呼唤为“蓟北”,中原曾经还未被大禹王朝完全统一之前,此处原是大楚的国都所在,后来禹太祖嬴霑扫灭魏蜀吴楚韩齐六国后,将该州郡土地归入己有,蓟州就算常年隶属于禹朝的国家领土了。
直到两年前,那位刚登基不过才短短六年的年轻小皇帝嬴勾愚蠢无能,竟被当朝宰相祁密蛊惑荼毒,将皇室父辈的“怀柔”策略发挥至了巅峰极致,昏头昏脑的以什么狗屁“落剑”为由,与北方天烛国签署了极度不平等、堪称丧权辱国的国书契约,主动赔款数目莫高的金银库存,并割让了整整六座北面疆界内的大型雄城给敌国,其中蓟州大地内广陵、止息、碎肉三座巨城直接就被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划入了一个全新的封地府属,以天边主侵占杀戮的那颗高亮之星天狼为其命名,就叫天狼府。
蓟北故郡,天狼新府,这座天烛国八大府之一的封地天狼,是全体大禹国人的悲哀与耻辱!
夜深人静骑马赶入天狼府南面第一大城广陵,身处老朋友公冶锦的祖籍故乡,一日之内杀掉了不下二十个狼蛮族胡虏的魏颉倒也不再脾气暴躁的打算继续大开杀戒,骑乘那匹红毛大马赤焰火龙驹随意在城中寻了一家胡族的住宿客栈,简简单单的睡了下来。
一夜平安无事,翌日的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穿红绸、戴斗笠的弱冠年轻人在确保坐骑赤骥于客栈马棚中安然无恙后,决意徒步在城中街道边散会儿步,看看广陵城里的各种人文环境,以及这座被天烛国强行霸占以后的城池如今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此时天光并不如何明亮,但由于风霜大雪已停,故而四周仍然能给予人一种可谓是“安详喜乐”的宁静气氛,再不似昨日晚上那般天地晦暗,风雪遮眼令人浑然看不清远处道路那样幽森恐怖无状,明明身在阳间,周遭环境却犹胜过鬼城阴世。
沐着清晨淡淡的和煦朝阳,一身鲜红若血的魏颉缓步在城中心的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耳边是街边早点小吃摊三三两两的吆喝叫卖之声,年轻人将一句句卖喝声通通听入了耳中,不禁大感悲哀慨叹,只因那些声音无一例外尽数都是中原汉家语,而非北地狼蛮族的胡虏之言。
两年前蓟州大地沦陷,蓟北疆界成为了北方天烛南院的领地,天下金戈兵鼓齐鸣,不平之声处处可闻,其中蓟北三城之中当属少咸山碎肉城所
受到蛮族镇压平乱最为残酷凶劣,而又属天狼府最南面广陵城里的百姓反抗得最是激烈凶猛,男女齐动、老少皆兵,视己命如草芥。于是乎,被耶律大王委派至少咸山碎肉城当天狼府持节令长官的慕容击筑不得以公开下令,但凡是主导引领叛乱或是自主参与谋反暴动之人,一律诛灭九族,将人头悬挂城墙以枭首示众。
据传言,那条屠族死令下达的第二日,广陵城城头一共挂起了将近两千颗中原百姓的大好头颅,三四日新增变多的数目虽明显有所减少,但也绝对不下一千之数,就这样一连十余日,每日都有大量新鲜死人的脑袋被高高悬挂至城头,直到最后不再有任何人数新增,共计将近一万人丧命在了官府的剿灭屠杀之下,而其他剩下的那些百姓固然有意杀贼,却是个个都全没了反抗暴-乱的勇气和信心了。毕竟若只杀自己一个那自然无妨,为国捐躯死便死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轰轰烈烈的反抗胡人蛮子而死,也算死而无憾,英雄慷慨得其所也,然则若要因为自己一个人,株连九族全灭,害得自己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尽数受牵连而死,且死状那等凄惨绝伦,要被官兵将断头示众于高处,曝尸城门口供人仰视,那未免有些过于自私无情了。
广陵死掉一万左右的无辜平民老百姓后,有若狂潮激越的抗争浪潮总算是被彻彻底底镇压平息了下来,和先前单纯在碎肉城放火屠城而言损失了更小的经济财物、死了更少的人,用了不多的代价就成功控制住了这座天狼府南疆第一大城,那位新上任没多久的天狼持节令慕容击筑对自己的平叛能力感到极为自信,并就此事件跟南院土皇帝耶律镇江要了不少好处,那个复姓慕容的家伙从老百姓那儿压榨勒索甚至强取豪夺了大量财资犹不过瘾,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多从南院大王手上又要了一份赏赐,占尽两份富贵荣华,油水多得不行,天狼慕容家族的整体实力无疑靠着这份软硬兼施的手段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在信奉弱肉强食法则的天烛地界,那条不成文的规定几乎连幼稚孩童都心知肚明——江湖无处不在,只要胆子够大,吃肉吃饱,如若没什么胆色亦没什么本事,那就连汤都喝不着半口,只能活活饿死,或是直接被人给吃了!
蛮族之地绝不类号称礼仪之邦的中原,杀人吃人都不算多么要紧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野蛮凶悍的少数民族群居的处所里,拳头不够硬、手腕不够铁,那才是真正致命紧要的头顶大事。你若脾气不强硬、手腕不铁血,说不定勉强能活过今天,明天你就被人给扒掉皮活吃了,而且还是吃完不吐骨头的那种,敢问你上哪儿跟人讲理去?你人都死了,难不成找阎王爷去哭诉一番?
这也是为何绝大部分蛮子都普遍认为中原人性子极是酸臭扭捏,半分也不够爽快豪迈,做什么事情都向来讲究一个“礼”字,真是脑子里有病,吃饱了撑的闲得胃疼,南方的大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北方娘们儿来得像个“男人”,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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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于广陵城中心街道,四周不再似两年前那般遍布血腥气而变得可闻阵阵早餐之香,徒步行走的年轻人魏颉心怀无限感慨,此间那些平民百姓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自我安慰以及地-狱式的残酷压迫和剥削后,才能这样忍辱负重在家乡继续常人的平安生活呢?环境里那份宁静和谐的气氛后背隐藏着怎样令人发指骇然的可怖之事?活在异国他乡的“中原”百姓心中究竟积蕴暗藏着多少对异族胡人的憎恶仇恨?那份压力情感一旦爆发出来,又该是何等的汹涌澎湃?
路过一家此时还算较为冷清的街边包
子铺店,摆摊卖包子的是个年逾花甲的白须老头,魏颉目不斜视的走经铺子前的时候,那老头正在用普通人基本很难听到的低微声音哼唱着一支配词相当不错,且音准调子亦非常出彩有魅力的新潮曲子:“琴瑟琵琶八大王,魑魅魍魉四小鬼,幽幽古道松风寒,狼烟激荡浮云散,仰天叹,叹那鱼肠几分霜气与铜斑,叹那英雄名垂一死有何难,试问何人吞炭近君畔,剑光一闪怒冲冠,何人孑然孤影别燕丹,青山绿水再不还……”
魏颉听至此处时蓦然停步,转身走向了那个这会儿功夫并无任何顾客的小摊位,年轻人快步行上前去的时候,那摊主正好轻声哼唱至“谁为改河山入龙潭,掷一颗流星落禹汉,壮士不妨一剑相伴,乘天边明月,赴不平燕关,睚眦必报恩仇断,回声铿锵百世传,广陵悠悠任人弹……”
那胡子发白的老头正自唱得颇为投入浑然亡我,当他纵情唱到那句“广陵悠悠任人弹”的时候,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那一袭红绸的存在,老者猛地定睛一瞧,见眼前站着的原是个容貌甚为清俊不凡的八尺年轻人,遂咧嘴赔笑,询问道:“客官,买包子?”
红绸剑客微笑着“嗯”了一声,淡然应道:“来两个鲜肉包,一个菜包。”
“好嘞。”那老头同样笑着应道,“给您拿热乎的,新鲜出锅儿,保管好吃!”
当他戴着手套从屉笼内取出两个肉馅包子并准备去拿第三个菜包的时候,今日有幸第一个来到摊头惠顾的客人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你刚才唱的,是昔日中原刺客排行榜第二的聂仲子吧?”
靠卖包子为生的白须老汉顿时便猛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哼歌的声音明明都已经那么轻了,居然还是被其给听去了,兀自在原地愣了片刻,神情略显尴尬的回答道:“正是,这位公子哥儿也听过聂仲子的名号么?”
魏颉点了点头,“那聂仲子的主公原是西楚旧部,楚国灭亡后,此人就一直立志于光复旧国为主子报仇,而后自觉复国无望,于花甲之年决意去刺杀大禹朝天子。他吞下火炭将自己嗓子烫哑,满身涂抹油漆让皮肤长出癞疮,待容貌和声音都发生巨变之后,聂仲子以泥瓦匠的身份混入国都天阙城,鱼肠剑出,有白虹贯日之势,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不下五十名皇宫精英侍卫横死于剑下,最后若不是有大内第一纯粹武夫王迎鹏及时护驾,仁宗皇帝嬴旬只怕早就崩在那柄鱼肠短剑之下了。据说再后来聂仲子那具死透的身子在城头吊足了五天五夜,第六日清晨时分,不知何人出手将其已然腐臭的尸体给劫走了……老伯,你可知道‘广陵散’么?”
“那自然知道!”卖包子的老者神色立时振奋了起来,“那首古筝曲子乃是昔年‘乐圣’魏嵇为了纪念刺客聂仲子所精心创作出来的千古名曲,传言那份曲调内含愤慨不平的磅礴浩然之意,亦有百转柔肠的江南烟波之气,真正神妙绝伦。而且最绝的就是一曲弹罢,能吸引来成百上千只林中飞鸟,堪称仙人手笔,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唉,可惜魏嵇已在数年前被那个嬴勾小皇帝用毒药鸩酒给赐死了,那等犹如天籁的绝世音乐后继无人,再也听不着了啊……”
就在此时,南面天空有近乎轰雷般的鸟鸣声迅速传来,扭头仰首望去,但见南天方向有百鸟皆面北而飞,炫彩羽翼交织并拢成一张华美无伦的铺张状巨网,场景之惊世骇俗,令那名街边摆摊的老大爷震撼得下巴险些脱臼,魏颉望着天边那副常人几乎毕生都无法想象的“百鸟北飞图”,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叹声:“广陵城里广陵散,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