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寨中心大堂内。
白衣女剑修苏羽白又重新折返回去,走至了那个被紧紧捆绑在柱子上的“红螃蟹”面前。
一身红绸的年轻人魏颉适才算是彻底克服了内心障碍,不再有所忌讳逃避,在苏姓剑“仙”即将离开门口之时,喊出了那三个字的称谓,成功把目前来说唯一能解救自己脱离困顿的“救星”给挽留住了。
那是救命的稻草,是爬离深渊的绳梯!
那一袭白衣洁净如雪,笑眯眯的立在魏颉的身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直勾勾地盯住魏颉的年轻双目。
撇开面相,红绸男子与白衣女子的眼眸形状其实颇为类同,都是堪称极品的“瑞凤眼”,即眼形较细长,瞳孔接近眼角,瞳孔上方三分之一的部位被上眼睑所盖,尾角微微上翘,翘起的幅度刚刚好,丝毫不夸张,即使不笑,眼神也似在含笑传情,迷人眼光流而不动,魅力十足。
历史上著名风流子何其之多,不论男女,大多都是这种经典的眼型。
据说,不同类型的眼睛有不同的命数,眼睛形状越好,命也就越好,若是生了对凶霸霸的“三白眼”那种难看眼眸,纵然影响不大,那这辈子基本难逃被他人另眼相看的命运了。
当然这个说法也不绝对,比如中原照雪剑仙风流就生有一双极其俊美的“桃花眼”,按说此人注定一生桃花多多,畅游万花丛中,欠下一屁-股快活情债,让无数女子对之痴情一片才对。
可恰恰相反,桃花剑门门主风流这辈子独爱一名女子,那就是自己爱妻“七彩姮娥”花容,夫妻之间卿卿我我,多年来感情极佳,恩爱日笃,可谓是情比金坚。
风流其人品貌超绝、剑术无双,姿容气度之盛,号称占尽世间天罡境剑仙八斗风流,就这么一位侠义道顶尖豪杰,此生只爱了妻子一人,自斩“桃花”,断尽了一切风流孽债出现的可能,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专情到了极点!
同为男女两大性别中容貌顶尖的两人,魏颉与苏羽白,此刻正在对视着彼此的眼睛,眸对眸,瞳对瞳,片刻也无分离。
魏颉当下处境尴尬,像只大螃蟹似的被牢牢困在柱子上面,只好率先妥协示弱,微收下巴,试探着问道:“苏……苏姐姐啊,你看我都照你说的喊你了,能否略施援手,救你弟弟我一救?”
苏羽白抿嘴一笑,还是没有说话任何话,而是快速伸出手,相当无礼的一把罩上,用力搓揉起了魏颉的脑袋,大概手法和抚摸小猫小狗的身子皮毛差不多,只是力道不小,与其说是揉,其实更准确点来说,应该叫做“撸”。
撸头发,使劲儿撸个不停。
魏颉活了二十来年,基本上都是他在摸女孩子的头,这被女人摸头的体验还真是少之又少,俗话说“女不可摸脚,男不可摸头”,头为五阳之首,而男性又是阳盛阴衰的类型,故头部极为敏感,不能乱摸。
被好一通狂“撸”以后,魏颉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好像鸡窝,若换成往常,他多半就要因此而生气翻脸,可没奈何,自己现如今这条性命就牵挂在眼前这名白衣女子的身上,既然没有“生杀大权”,那么被人“鱼肉”一下也是正常的。
没办法,那就忍了罢!
魏颉强忍着火气,被肆无忌惮揉了大半天的脑袋,期间他又连续喊了几声“苏姐姐”,均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最后实在有点忍不了,提高嗓门,高声叫道:“苏羽白!你能不能别玩我了?救还是不救,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羽白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开口巧笑起来,寻常女子因笑时会露出牙齿,显得嘴巴很大,所以每每不能放肆开怀大笑,就算要笑,也非得用一只手掌来把嘴巴给遮掩起来,为的就是达到“笑不露齿”的淑女端庄姿态,给自己面前的人留下足够好的印象。
但苏羽白完全用不着掩嘴,多此一举干嘛?光是凭她的五官长相,笑得再大声,嘴巴咧得再开,都不会有半分的难看,或者说,就算她因为某些不礼貌的作态导致形象有所下降,那也决计无妨,毕竟就算她再怎么往下去降,都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好看不下百倍!
大黎女“剑仙”兀自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笑声,“呦,魏弟弟生气啦?不玩了不玩了,玩够了,话说你脑袋还挺好玩的,摸着蛮舒服。”
魏颉大力咳嗽了一声,“既然不玩了,那可以救我了吧。”
“当然可以咯,不过在此之前……”
苏羽白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我给你起个昵称,怎么样?”
魏颉顿时欲哭无泪,心说这个穿白衣服的女祖宗到底还要怎样,内心崩溃,嘴上却道:“听苏姐姐的话,你愿意叫我什么都行,魏阿猫魏阿狗,随你的便。”
“不行不行,什么阿猫阿狗,多难听,魏弟弟这名儿其实也不咋地,让我再想上一想……”苏羽白摆了摆手,“有了,小颉!我以后就都喊你‘小颉’了。”
魏颉一副“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表情,点点头,“你开心就行了,我是小颉还是大颉都无所谓,既然都开心了,那能先帮我把绳子松一松吗?我这被绑得有点忒勒得慌了,气儿都喘不顺,难受!”
苏羽白说了一句“好”,瞬时拔出雪色佩剑,轻轻一下就割断了捆住红绸年轻人许久的那根麻绳。
怎料魏颉由于周身窍穴尽皆遭到封闭,又在柱子上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双腿竟然变得麻软无力,刚得到自由解脱,便即失去了支撑,整个身体往前倒去,眼看就要重重摔个狗吃-屎。
“哎!”苏羽白一惊,慌忙上前去接,双臂一把揽住了魏颉。
魏颉就那样倒在了白衣女剑修的香-软怀里。
白衣女子的怀中有一人。
是个满身皆异常“娇弱”,恍若无骨无肉的红绸男子,女子双臂十分有力,正相反,男子则连站立起来的劲道都已没了,只能“烂泥扶不上墙”的依靠在女子身上。
先有女摸男头,后有男倒女怀,如此男女性别颠倒的模式状态,实在足可叫人忍俊不禁,觉得这世道果真无奇不有,有趣有趣。
霎时间,有一股极其浓郁的紫色武器自那柄雪刃长剑之上飘散而出,奇妙焕彩。
很快便将魏颉的身体彻彻底底裹挟了起来,使之一身鲜红绸缎短暂化作了“紫绸”,其厚重程度,远在年轻人那股融合佛道两家功法的紫霄真气之上。
白衣女子小心翼翼的屈膝坐在了地上,让那名浑身软塌塌的红绸男子躺了下去,且能够比较舒服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面。
“小颉,我是看在你喊我那么多声‘苏姐姐’的份上才帮你的,你可别多想啊。”
苏羽白嗓音出奇的温柔,“这股真气名唤‘凌紫氛’,是我珍藏起来的宝贝,平时不常用,关键时刻才会拿出来,不仅可增强剑招杀力,还能祛除人体内潜伏下来的任何蛊毒,杀之即无,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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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颉只觉周身各大窍穴逐渐有被徐徐冲破的趋势,原本被剧毒潜龙蛊封锁起来的大周天内息经络,也一点点的得到有效疏通,体验感绝佳,身心俱美的年轻人笑问道:“苏姐姐,那日在羊入虎口,你一剑破开谷中黑雾的时候,就用了这凌紫氛吧?”
苏羽白用两根纤细如玉筷的手指紧紧捏住魏颉鼻子,逼得“紫绸”男子只得张开嘴巴呼吸,白衣女剑修坐在地上,俯视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年轻男人,夸了句:“你小子记忆力倒也不赖。”
魏颉已慢慢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不愿就这么快爬起来,他轻拍了一下苏羽白的手,但没成功,鼻子犹被“仙子”用两指捏着,透不过气,遂用十分浓重的鼻音说道:“那天你走之前,不是叫我把你牢牢得记好吗?姐姐说的话,于我而言便是天子圣旨,岂敢有拒不奉旨的道理?那不成造反了?”
苏羽白笑了笑,作为奖励,松开了两指,呵呵两声,道:“这话你也敢说,小颉,你可是连大禹王朝的皇帝都点名要杀的人啊,造反的胆子,你难道没有?”
魏颉用升调“哦”了一下,“苏姐姐也听过我的那点破烂名声么?”
苏羽白微微一笑,“嗯”了一声,“当然,我从大黎一路骑马来到北国天烛,途径中原大地,你魏颉的鼎鼎大名啊,早就把我耳朵都磨出一层茧子了。”
魏颉眨了几下眼睛,装出潇洒豪迈的样子,“都是虚名,低调低调。”
苏羽白轻声笑了起来,又开始搓起了魏颉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就这样过去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魏颉体内的潜龙蛊虫已消弭殆尽,大周天畅通无阻,各处窍穴也都得到了解放,膻中府海内的真气终于变得可以随心所欲的操控了。
魏颉把衣衫和头发都整理完毕,从地上站立起来,刚想抱拳向苏羽白致谢,却被后者给当即制止住了。
白衣女“仙子”苏羽白忽然正色道:“别谢我,你苏姐姐我办事从来都讲究一个公正平等,我不欠你,你也别想着欠我,你喊我姐姐,我听得舒服了,所以才帮你松绑。至于我耗费了那么多的凌紫氛嘛,作为代价,你须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魏颉想也不想就应了句“好叻”,然后快步走至虎皮大椅之前的那张桌子旁边,拿上了本就属于自己的神剑青霜与血灵朝天阙,又重新跑到白衣女子身旁,朗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既然欠了苏姐姐的,那就无论如何都该偿还才是,你说吧,咱们去哪儿?”
“别问了,跟我走就是了。”
苏羽白转身往门口走去,有没有后福不知道,但侥幸大难不死的魏颉当然也紧紧跟在白衣女子后头,走出了瓦罐寨大堂屋子。
来到堂门口,苏羽白抬了抬尖尖下巴,示意魏颉上马。
魏颉非常听话的翻身上了翡翠青鬃马的后背,怎料刚一上鞍,苏羽白立时便也掠身上来,没有坐在魏颉身前,而是很奇怪的做到了后面。
“苏姐姐,你这……”
由于以往都是魏颉坐后,这冷不丁有个绝世大美女坐在自己的后头,着实让魏颉有些无法快速接受,古怪得紧。
与红绸剑客同骑一马的白衣女子手牵马缰,翻了白眼,没好气的道:“怎么了?哦呦,我知道了,你觉得应该我坐前面,你坐后面对吗?呵,这青骊是你的坐骑还是我的?它脾气可暴躁了,若没我牵绳,就单单你一个,非得给你从背上颠下去不可!”
魏颉本来想说自己练过一门唤作“灵犀语术”的神奇功法,能够随意操控世间万兽为己所用,但心里稍微想了想,若自己执意要这么说,先不谈能不能自个儿挣点面子,绝大概率是会直接让苏羽白生气,偷鸡不成蚀把米。
喂喂,这是我的马,你随便用一个破口诀就能使唤了?你魏颉本事这么大,怎么不上天去啊?
苏羽白到时候说不定会这样说。
所以魏颉还是决定简简单单藏个小拙,就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低调低调再低调,我辈武人,从来在擅长高调的同时,也最会低调。
“没有没有,苏姐姐你别误会,我刚才想说,‘你这马骑着可真舒服’,不愧是苏姐姐的坐骑,堪称一流!”魏颉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苏羽白用玉鼻娇“哼”一声,道了句“算你小子识货”,策动马缰,青骊动身离开了此地。
这座六嶷山因有土匪常年驻扎的缘故,人烟稀少,更是几乎没有百姓通过,往往都选择绕山而行,不去触那个山寨头子张天龙的晦气,也正是因为人少,所以路也少,就算原来有旧路,这些年缺少精细规范的清理打扫,也早已杂草丛生,坑坑洼洼了。
一路上山路甚是颠簸,若换成往常,骑马在崎岖不平的山间行走,自己身前有女子的情况下,魏颉会尽可能的往后面坐坐,否则如果不下心,下面那“话儿”因颠震而硬起的话,一旦顶到身前之人,那未免就太过尴尬了些。
当然像之前那次,由人肉酒铺孙三娘带路去燕子园找赏花老祖侯章头的时候,年轻人有意“调戏”一下那个丰满屁-股大的老板娘,所以很刻意的有往前去碰,使得孙三娘有苦说不出,路途上臀-部被硬东西膈应得实在难受,如有石头在磨一般。
但今时不同往日,居然前后位置完全反转,魏颉得以舒舒服服坐在前面,有个白衣“仙女”坐在后面负责骑马前去目的地,魏颉也在用不着有所顾忌,想怎么坐怎么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怎料魏颉那点小心思小花头藏得不够好,很快就被比他大出三岁的苏羽白发现了,大黎苏姓女子略有些烦躁的说道:“小颉你能不能别动了?这一路你动个没完了是吧?我知道,你要么是嫌我的马不好骑,硌得慌;要么就是你那个‘玩意儿’起来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愿意坐随时可以下去,没人逼你坐在上面。”
魏颉脸皮素来不薄,这回却破天荒的有点害臊,连忙应道:“是是,我再也不动了,苏姐姐不让我动,我坚决不动,一动也不动!”
苏羽白被他弄有点想笑,呛道:“一动不动那是王八,你想动就动,少动几下就行了。”
“得叻。”魏颉笑道,“主要是这天气开始暖和起来了,我这屁-股底下有些发潮,痒痒,所以蹭蹭。”
“那你就不能上马之前蹭好吗?非得等上了以后才蹭蹭?”
“不蹭了不蹭了,保证不蹭了,多大点儿嘛!”
就这样,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的共同乘在青鬃大马的后背,于山间骑行。
天色渐晚,日迫西山,四周有越来越昏暗的征兆。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也终于来到了此趟的所图之地。
六嶷山八峰之一的女婴峰。
在此座山峰一处极为隐秘荒凉,满满尽是枯乱杂草的阴暗地界,有一间小小的破庙,其外观模样略显诡异恐怖,纵有厉鬼从里面飘出都丝毫不过分,真正意义上“八面漏风”,连仅有的两扇窗户都已到了碎得不堪入目的程度,住不得人,供不得神。
二人下马后,苏羽白将坐骑青马停在了小破庙的门口,与刚认的“弟弟”魏颉,一块儿进入了阴森森的庙中。
这间面积比寻常百姓家庭房屋大不了多少的破庙,来到里头后,借着仅剩不多的夕阳光亮,可见周围已满是蜘蛛结成的网,密密麻麻,织成一张又一张,网上还有各种死去的黑色小虫。
位于小庙西面处的那座约莫一丈高的石雕上头,有着数量最多的白色蛛网,几乎已快把那雕塑的本来面目给遮掩起来了。
走近上去后,终于能看清原来那雕像塑的是一个腰身比较臃肿粗大的女人,面容比较模糊,但依稀可见长着高鼻梁,披肩发,还有……高高挺起来的肚子。
魏颉有些好奇,转而问道:“这雕像,是个孕妇?”
苏羽白点了点头,表情严肃,道:“没错,这石像所塑造的,是大舜皇帝当年最最宠幸的一个爱妃,一个没有皇后名分,却仍能被舜帝当成生平挚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