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这是……”
凌烟箐诧异于自己周身的那份异变,脸色又惊又恐。
一脸淋漓鲜血,已真正濒临死亡的的凌云木,声音异常微弱,缓缓言道:“其实早在十八年前,你爷爷凌天骄战死后,我就不想活了,下定决心,就算牺牲此命,也定要杀掉与凌家有血仇的嬴秋!但作为活埋谷第二任谷主,我若是身死,山谷归凌云罡那等注定要犯下万般杀孽的恶獠所有,便算是我这个剑骄之子对不起父亲的临终托付了,所以我需要为我们凌氏剑道一脉,留下一个传承,这也就是我会以挨一剑为代价,从兄长那里救下一个女婴的原因。”
凌烟箐本就是极美的女子,当下泣泪满面,抽噎不止,更显其楚楚可怜,让人生出无限疼爱之意。
“也不说什么来世还做父女这种话了,我只想说,箐儿,爹这辈子就你一个女儿,爹很爱你,你我虽无血缘,却胜过嫡亲,这十八年爹爹一直在守护着你,我死后,路就要靠你自己来走了。”
凌云木嗓音哀然,“这些年来,爹在暗中为你打穴通脉,耗费甚多功夫,疏通周天脉络窍穴,苦心孤诣,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更好的接受今日这场‘传功’,不至于被过大的力量所反噬……”
“传功?”
娇美脸颊都已沾满泪渍的凌烟箐感到迷惑不解,出言问道。
凌云木慢慢点头,“适才我已用上乘武学注鼎神通,为你注‘顶’传功,自你天灵百会穴入内,将我毕生的内力真气,意气台剑意,三教气数,以及剑骄遗留下来的活埋谷剑气,通通灌入了你的体内。爹爹已毫无保留的传了你修为,最后你究竟能转化多少成为己用,这就需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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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谷主颤巍巍抬起两条胳膊,双手捧住了女儿的脸,中年人气若游丝,道:“箐儿,北辰山活埋谷以后就归你来管了,别让凌家蒙羞,别对不起你爷爷凌天骄,别对不起你爹爹我,更别对不起你自己……活着,珍惜只有一条的性命,好好活下去,唯有活着,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你记住了吗?”
活埋谷新一代谷主凌烟箐听着父亲的死前言语,重重点了点头,大声道:“爹,女儿记住了,全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啊……”
凌云木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
凌烟箐把耳朵凑近其嘴边,尽力去听,很快彻底无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成功击损剑魔元神,却到底没能杀死嬴秋的凌云木,平躺于地面,此刻他脑袋已歪到一边,生命力全无,再也不剩半点气息。
向嬴秋问过剑道之后,凌云木宣告败北。
在天下剑修群雄众目睽睽之下,凌谷主死在了自己女儿的身边。
山谷空寂,那名紫绸女子悲痛欲绝的哭声悠悠回荡,经久不散。
人人沉默无言,只静静听着凌云木爱女的恸哭声音,低头默哀。
何哀之有?至少绝大部分与凌谷主不甚相熟的剑修,他们都在因自己的过分弱小而感到悲哀。
凌云罡为中原江湖十大魔头中的老二,陆地尘仙境界,此魔被凌云木轻松击杀。
凌云木修为战力远超止境尘仙,却仍是死于那个姓嬴名秋的老剑魔两剑之下,惨遭屠戮。
这座山谷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能不能打得过魔头凌云罡都是个未知数,搞不好甚至要全军覆没。
至于凌天骄的真正传人凌云木。那就更是千古最强之剑道骄子,高高在上,若大日耀眼而不可直视!
可这位堂堂剑骄之子,而今都已十分凄惨的沦为了一具尸体,葬身于自家道场活埋谷中,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修为通神远强陆地尘仙……这些加一块儿,都对付不了那个姓嬴的公鸭嗓老头。
黑袍凌谷主的败亡陨落,预示着人间再无一人,能够打赢白帝白佥转世的嬴秋。
姓嬴之人,仿佛此生都注定了只会赢,不会输。
宛如“无敌”二字的实体化身!
身披白老虎皮的黑瘦老者,自高处飘然落下,在凌云木的尸身旁边站定。
已在红尘辗转了百年的白发老人,俯视着地下那具死于自己之手的黑袍尸体,嘴角向下,脸色阴沉沉似有黑气覆盖。
明明是此场剑争最后赢家的嬴秋,此时那张干枯老脸上,不见丝毫快意的神情,老剑神扔下了手中的两柄无鞘长剑。
明黄色的龙蟠,赤红色的虎犼。
双剑,掉在那名衣着雍容,气态不凡的紫绸女子身体旁边。
明黄赤红,外观极是华美绚丽,皆属天下八大神剑之一。
老剑圣收藏名剑不下一千,青彀已无,所有藏剑也都湮灭,唯剩这两剑,最好的两柄剑。
“此乃龙蟠虎犼,世间神剑排行第一第二,老夫用这两柄剑取走了你爹的性命,他日你不妨也用它们来杀我嬴秋。”
黑瘦白发的无腿老人对着凌烟箐说完此话后,快速抹去了嘴角血渍,抬起头,冲着站在北面的那个红绸年轻人喊道:“魏颉,你给老夫过来。”
这是嬴秋头一回用姓名来称呼魏颉。
年轻人忙依言走了过去。
白衣女子苏羽白紧随其后,两人没有拉开半丈之距。
魏颉已站在了天下第一人的面前。
苏羽白站在魏颉身侧。
一红一白两名剑仙,直面剑神。
被凌云罡冠以“剑魔”头衔的嬴秋,眼神极度阴冷,他凝视着魏颉的双眸,口中沉声出言:“这件事并非老夫有意瞒你,只是单纯不愿提起罢了,今日时机还算成熟,那就当着天下剑修的面,告诉你了吧!”
群雄无不竖耳倾听,都想要知道剑魔即将要说的,究竟是何事。
魏颉自然也洗耳恭听。
“那日在少咸山青铜峰,是老夫逼死了你爹魏魁。”
嬴秋吐出这句话时语气平缓,但在魏颉听来,字字如雷贯耳,足可震撼五脏六腑!
谷中英雄豪杰,同样无一人不惊。
“你也知道,老夫定立过一个规矩,不许人间有哪怕一个陆地尘仙,即使有,那也不可与人动手,天底下只有我嬴秋能够以武乱禁,其他人没有那个资格。”
白虎皮老者肃声道,“耶律巫沉率十数万重甲军队兵临碎肉城,魏魁和刀圣关昭一样,于军戈阵中破境,借助沙场兵家气数,跻身为九阶尘仙境……”
魏颉此刻已浑身颤抖,年轻人压低嗓门,“我爹初入止境,便被你强迫飞升,他不愿过天门当神仙,又打不过你,所以只好像龙虎宫张真人那样,自我兵解,毙命在了青铜峰之上,是这样么?”
嬴秋点了点头,“没错,你爹兵解亡故以后,老夫勒令狼蛮族撤军,那个浑身筋脉寸断的耶律巫沉,丝毫不敢违抗于我,只得带着军队往北撤退了五百余里,再无胆子南下。”
真相总算水落石出。
今朝世人方知,大禹王朝狼煞将军魏魁为何会兵解碎肉城,天烛征南大将军耶律巫沉,又为什么要在魏魁死了的情况下,仍是狼狈北逃,沦为两国百姓的笑柄……
“对了,不单是你爹,你喜欢的那个小萝卜卜倩,她爹‘蓬蒿大侠’卜意,也是因老夫而死,被老夫亲手斩杀,尸首分离。”
嬴秋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小子若要报仇,大可带着倩丫头的那份仇恨,一并给报了,一了百了。”
得知父亲死亡原因的魏颉,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紧咬牙关,两侧腮帮子鼓得是结结实实,他深吸几口气,右手蓦然搭在左腰青霜剑的柄部,准备拔剑出鞘,挥招复仇。
尚未拔出长剑,手腕处便被一只雪白玉手给握住了。
怒气冲顶的剑仙魏颉,扭头看向了身边的那袭雪色白衣。
苏羽白紧紧攥着魏颉那条胳膊,脸色郑重严肃,她盯住后者的眼睛,“小颉,莫冲动……”
看着魏、苏两人此刻这副样子,嬴秋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女子。
那个曾经深深爱慕过自己,害得自己再没心思逛青楼的叶姓女子。
也曾这样阻止过自己拔剑。
那时候自己有两柄佩剑。
一柄是穗山剑宗掌门秦玉峰的“平天下”;另一柄,则是洞庭老祖付羡汝“万事休”。
现在这两柄剑,已成为了老剑圣的双腿。
和剑骄凌天骄一战过后,嬴秋被齐膝斩断了两条小腿,遂以剑为足。
左脚平天下,右脚万事休。
就算当真已平了天下,没了“她”,也等同于万事皆休!
那个她,曾经紧握嬴秋手腕,止住剑神的杀人冲动,同样也说过一句,“莫要太过冲动。”
黑瘦如松的枯槁老者神色古怪,表情中蕴有七分悲凉,三分自嘲,老人轻轻的摇着头,自言自语道:“那天在痛思崖,我若没冲动,或许你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