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瓢泼大雨没有丝毫停的意思,严景山下令开了安陵堰的闸口。足足泄了一夜,才将内湖的水位控制到了安全范围内。第二日终于出了太阳,将士们迫不及待想要入水安放杩槎可都被严景山拦了下来,直至午时气温高了些才开始安排下水。
营帐内,卧榻旁的暖炉时不时炸出些火星子。
随行的大夫已经帮沈家一诊过脉,意思是寒气入体导致昏迷,好在呛进腹部的江水已经吐了,所以并没有大碍,只是这寒气要全部清出体外才能恢复正常体温,才能苏醒。药物只能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
大夫走后赵可儿就把所有人都赶走了,营帐内只留下他们二人。
暖炉散出的温度让赵可儿的身体回暖了些,手指也不再僵得动不了。她握住沈家一的手想把温暖分他一些。
“沈家一,我这次说话你不会还听得见吧…”赵可儿努力的想让自己不再那么难过,可她语气里的哭腔又让自己留下了眼泪。
沈家一皮肤有点黑,赵可儿的手搭在上面就显得更白了。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起。
“大夫说你可能要昏迷很久,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可能会有危险?”赵可儿擦掉了眼泪,胡言乱语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是不是我在你身边会给你带来噩运啊,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可能全天下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喜欢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要是没有人安慰没有人哄着,她们就会越来越自责。
“要是我这一次不来,你是不是可能就不会有事了……要是我从不认识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外面人很多,赵可儿怕被他们听见,被他们看见自己这不好的一面。可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家一她真的快要忍不住了,她将所有责任都归结于自己。
“沈家一……你醒醒啊……”
这句话就像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这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纨绔公主。她崩溃地大哭,刚哭出声,外面就安静了许多,赵可儿只能咬着自己的手臂,死死地咬着,咬到感觉到自己牙齿嵌进血肉的腥味,咬到浑身颤抖让疼痛盖过自己脆弱易碎的内心。
……
“哎呦喂,这女娃长得真俊呐!”余亦带着白江宜一进到牛婶儿家的院子里,这豪爽的大婶儿就热情地迎来上来,抓着白江宜手一顿夸。
“牛……牛婶儿你好,叫我江宜就好……”
白江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红着脸介绍着自己,一边朝余亦抛去求救的眼神。余亦接收的很快,他立马挤进两个人身边,顺势抓过了牛婶儿的手,哄道:“牛婶儿,这次的羊是不是可肥啊。”
牛婶儿一听这话笑得可开心,冻得泛红的苹果肌都一颤一颤的:“肥,可肥了。差点没给郑娃子累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就好…”余亦搂过肩膀只到自己胸口的牛婶儿,摁低了声音,“这羊啊,可是用郑娃子的俸禄买的,等下可要多吃些,不然不解气。”
闻听此言,牛婶儿的表情变得严肃多了,她万分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的对!”说完又喜笑颜开指着一旁陪着的白江宜,道:“你带这漂亮女娃到处逛逛,我去瞧瞧郑娃子有没有偷吃。”
牛婶儿不高,每年冬天都会系着条棉围裙,在围裙口袋里总是塞满了花生瓜子。牛婶儿又很爱笑,每次和邻里聊天聊八卦的时候永远是最大声的那个。
可她,也是最悲哀的那个。
余亦看着牛婶儿磕着瓜子儿小跑回厨房,语气伤感道:“牛婶儿的相公,是最早跟随我父亲抵御外敌的人。”
白江宜愣了愣:“你是说跟着余老将军?”
“嗯。”余亦垂下眼眸,带着白江宜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暖阳毫不吝啬地照着两人,他继续道:“牛叔也个长得很高大的南方人,牛婶儿说是她把牛叔骗来关北的。可我觉得他是自愿的…”
余亦眼波流转,白江宜能感受到他陷入回忆的那种幸福和悲伤。
“关北艰苦何人不知,牛叔愿意来关北只是因为想陪着牛婶儿吧。”
余亦笑得有些苦,白江宜将小板凳挪近了些,搂住了余亦的手臂,考了上去。余亦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也停不下来:“后来我父亲领军来关北后,他也是第一个响应从军号召的。他在战场上救过我父亲很多次,军队也是屡战屡胜,我在都城听到的都是捷报,直到那天……”
说到这,它眼神中已经藏不住那心酸了。
“那份战报说,北汗一百人小队从一条秘道潜入关北,里应外合,想要打关北一个措手不及。牛叔发现得早,爬上鼓楼锤响了战鼓。关北的将士们开始反击,可牛叔……却被一箭穿心,坠下了鼓楼。”
“我本以为我们余家欠他们太多了,可是没想到还远远不够……”
白江宜抬起头看着他,轻声唤了一声:“余将军…”
她有些担心,这些事或许在余亦心里很不愿意想起。只是他答应过要讲给她听,白江宜是想知道她认识余亦之前的的故事。但这不代表想要让他回忆起这些埋在最深处的记忆。
“没事的…”余亦轻轻摇了摇头,“我想讲给你听。”余亦看着她的眼睛顿了顿,才望向远方继续道:“后来我也来了关北,而牛婶儿的儿子也和牛叔当年一样,进了军队。”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好像在发光,“牛庐,是我最骄傲的千夫长,他的队伍从未败过!”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比方才还有可悲的忧伤,“我以为我能带着他们打完战争,活着回家的……”
白江宜没有说话,就静静地靠在余亦的手臂上不知道看着什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身旁的人,在白江宜眼中,余亦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在战场杀过人,也救过人。都城中都传战场上下来的人浑身都是戾气,但他从未在余亦身上感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