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悬空,离了扶风城的少年少女寻了个靠梧桐树的石阶坐下,宁初一从怀中摸出张大饼,说是饼,倒不如说是白面大馍,瞧着貌不惊人,少年咧嘴一笑,先是递给宁缺,说是如此,实际上便是二人多年的相处,让少年所做的一切,第一想着的便是小妹,总结起来无非便是四个字,惯性使然。
亲自见到宁缺吃了进去后,少年才半闭着眼,连着边角料都吞了下去,别的不敢说,挡饥实在,大有嚼劲。
待二人吃饱后,少年偷瞄着宁缺,不禁有些失神。
依着师父所言,整座天地被称为人世间,宁初一所在方位是东荒,人世间的宗教门派,除去六千年前那极为鼎盛的剑修一脉,尚如今真说起来,便是有道儒释三大教,其中以道教为首,儒教其次,释教为三。
既然道教能在一座天下居为首,那散落的分支自然是数不甚数、多如牛毛,其中便有上清、灵宝、三皇、太一等派系,只不过大多不为人知,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正一和全真两脉,而以正一一脉为代表的便是江右的龙虎山,若是从大晋京城往东以人力走,大抵只需走上个四五载便能走到道教祖庭龙虎山。
若是往北径直走七八年,便能直达供奉“真武大帝”的武当山。
西北方向则是天下第一福地洞天:终南山,广为流传一句“天下修道,终南为冠”。
其余的道观李慕玄并未多说,但未曾提到过的道观想来在人世间也是小有名气的,只不过李慕玄既然说了这些,那少年自然是要走上一遭。
人世间以南便叫江南,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儒教读书人多在那里。
其余三个方位分别是中土、西域和北莽,对这三个地李慕玄罕见闭上了嘴,不愿提及,只是叮嘱少年以后尽量别去。
休憩小会儿,兄妹二人便继续沿着官道前行,期间路过一座有缕稀薄鬼气的小镇,少年停下驻足,犹豫良久,说到底大晋京城不是他这一路最终目的。
青林镇,在大晋国算是个偏远地界,离扶风城以脚力行走仅仅有一日的路程,却完全和扶风城的人土风情大为不同,比于京城的繁华世锦,就难免相形见绌。
往来别说商队,就是稍微有点儿眼力见的富商路过都会绕道而行,可就是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今日便有一支衣着华丽的马队将这场宁静彻底打破,总共二十余人,有两人在前。
前右侧面那人傲气十足,嚣张不可一世,可小镇百姓却一眼看出此人穿着虽算得上华丽,但骨子里那股谄媚小人气势可做不了假。
反观他左侧的俊俏公子,衣着绣墨绿色紫长袍,头顶是以羊脂玉发簪竖起,腰系玉带,面色瞧着和气,身后数人都以他唯首是瞻,令青林镇的百姓隔着数丈望去也会生出一股面对上位者的拘谨和骨子里的随和。
这种温文尔雅的性子,令闻声出来的小家怀春女子都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他两眼,又小心翼翼低下了头,想来恐是担心起自己的相貌不好,配不上这令人一见便心生幽怜的俊俏公子。
可相较领头两人那入乡随和的衣着打扮,其身后十八人就没这么面善了,均是身着黑色锦袍,上身是奇形呈波浪形,领缘有几何形花边,下着折裥裙裳,裙裳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几何纹直条图案为饰。
腰间配一短刀,采用鲨鱼皮打造,以镀金镶嵌,长度约莫两尺,通体灰青,却只有不到两指宽,弧度微小,血槽极深,刀身挺直,入鞘朴实无华,出鞘则锋芒毕露,刀柄处有一墨青色佩玉,上边儿刻有仁义道德四字。
按照大晋律制,这身打扮非四品及以上侍卫不可穿戴。
人群中有位眼尖的私塾先生眯起了眼,凝起心神望去,在当今朝廷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鲨鱼皮短刀只有皇室内统身边的人才能佩戴,那这十八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二品带刀暗卫,对于朝廷中能在皇帝身边递得上话的达官贵人来说,无疑不是闻风丧胆,区别于三品持剑侍卫,名义上虽是受御前侍卫府管辖,然此类人生来便被当朝皇帝培养为亲信,地位在现今大司马恒温独揽大权期间,更是独一档。
躲在人群中的私塾老先生摇摇头,紫袍公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深受底下黎民百姓爱戴,为人和睦,大晋皇室大司马恒温身边最受宠的大太子——司马昱。
司马昱此来并非游山玩水,依着宫内那少师隐晦的话来说,这小镇不太干净,他玩性大起,立马带着十多位亲信,一路直奔这名不经传的青林镇。
司马昱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镇子上半百妇人脸色出奇的好,然一问三不知,时不时还目送秋波,若是身形丰腴、前凸后翘的半老徐娘也就算了,可那蓬头厉齿的容态也是这般,饶是司马昱见多了心底也不免作呕。
老先生皱了皱眉,见势不对,正欲往后退几步,一道摆明着嘲笑的嗓音遥遥而至:“哟,这不是前朝国主身边最受宠的韩立韩将军?如今怎混到要依靠教书维持才能生活了?”
教书老人脸色凝重,瞄了眼那开口的谄媚小人,赶忙移开视线,像是多看一眼就脏了自己眼睛,没行跪地礼数,他反而抱拳沉声道:“太子,你故意来此,莫不是恒温还要抓着当年一事不放?”
司马昱翻身跳下骏马,朝身后的暗卫做了个手势,待人满为患的的百姓溜之大吉后,他才答非所问,自顾自说道:“韩先生来此多年,可听说过小镇哪里有山野精怪亦或孤魂野鬼的消息?先别急着回答,这事往小了说若不出来害人性命,大家皆大欢喜;可往大说的话,若野鬼偶得机缘,得了将死之人尸体能借尸还魂,那青林镇太不太平京城就管不着了。”
既然司马昱给了个台阶下,教书老人也就见好就收,冷哼一声,“韩某就是个只会拳脚功夫的武夫,哪里会晓得这些,换而言之,哪怕是知道了,我还能出手灭了他们不成?当年司马南木为追求仙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老夫又岂会招惹这劳什子事?”
提到司马南木四字,紫袍公子的脸色微变,一时间沉默起来。
过了好久,司马昱才缓缓道:“小侄多有叨扰。”
虽说是这样,却完全没有离去的意思,观这老僧入定神态,保不定双方会僵持多久,谁也不让谁。
随着时间推移,暮色将至,紫袍公子脸上终是阴沉下来。
“你们要去杀鬼魅?”一道轻灵的嗓音从小镇东面城门处骤然响起。
僵持不下的双方听此如听天籁之音,如释重负。
在众人视线交汇处,一位清瘦少年迎面走来,一身干干净净的棕黑衣衫,长发以竹簪竖起,背后背着三尺木剑。
来人自然是犹豫许久却依然选择来此的宁初一,至于那位妖土少女,在少年选择来此后,只是觉得无聊,便不来了。
不知为何,少年忽然觉得兄妹二人间,似乎无形之中,多了些隔阂,宁初一想了许久,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那位便宜师父。
至于更深的,他暂时不太清楚。
少年站直身子,面色连同心境一同归于平静,道:“一百两碎银,我帮你。”
紫袍公子别有深意看了少年一眼,对于他这从小见识过井外世界的皇室子弟来说,这个负剑少年倒和世俗百姓不同,面对他不卑不亢,这在大晋国境内,除了大司马恒温和两个辅国宰相外,他还想不出第四个,此人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要么就是有相应实力。
至于少年是哪种,紫袍公子一时不能断定,秉着相逢即是缘的道理,他稍作衡量,拱手道:“在下司马昱,还没请教小兄弟大名。”
虽是江湖人士间的客套话,宁初一还是从语气中感受毫不遮掩的目中无人。
少年对此毫不在意。
“宁初一。”
少年抬手摸了下木剑,犹豫片刻,又补上一句:“我是一名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