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心里念头一生,牛耳尖刀竟然轻轻震颤起来,似乎极为欢悦。
山中少年自然不会什么祭刀法门,手里这把刀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因是父亲生前所赐,被他从小视为珍宝,甚至当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玩伴。
自打路云子现身,牛耳尖刀就一直在微微发热,这是今日之前从未有过的异象,也是齐敬之敢于放手一搏的最大底气。
此刻少年的右臂刚刚脱离对方掌控,只恢复了部分知觉,仍有些酥麻无力。
他却不肯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干脆刀交左手,脚下奋力一蹬,合身朝路云子扑了上去,兜头就是一阵乱砍乱劈。
路云子已经知道厉害,哪儿敢撄其锋芒,无奈骤遭重创,行动起来竟是颇为迟缓,根本就避让不开。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它护住脸皮的一双胳膊就被少年砍了个七零八落,同样化为一团团泛着荧光的灰色气流。
齐敬之看得真切,这厮浑身上下皆是气流填充,最核心要紧之处只有那张淡青色的怪异脸皮。
眼见少年不依不饶,饶是路云子这个以人为食的凶神恶煞,此刻也已胆寒。
它一边尽力避让刀锋,一边惨叫求饶:“恩公饶命!看在我替你料理陈二的份上,还请刀下容情!”
齐敬之闻言就是冷笑,眸子里寒意更浓:“你绝了陈二的来世,小爷这便替他讨个公道!”
闻言,路云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若是它脸上生有五官,只怕已是目瞪口呆了。
少年哪肯放过如此良机,当即狠狠一刀刺出,正中这厮的眉心!
路云子浑身一颤,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齐敬之再次双手持刀,刀锋向下狠狠一划!
刺啦!声如裂帛!
路云子淡青色的诡异面皮上又多了一条前后通透的漆黑刀口。
下一刻,它整个身躯轰然崩散,化作漫天泛着荧光的灰气,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释、淡化,眼看就要消散于无形。
灰气之中,一张伤痕累累、几乎四分五裂的淡青色面皮缓缓飘落在了地上。
见状,齐敬之立刻改为反手握刀,旋即沉腰坐马,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扎下。
“好狠辣的心肠!”
那张诡异脸皮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地上一滚、一蹿,迎头扑向少年的面庞。
齐敬之早有预料,当即将手臂一横,改下扎为横扫。
刀锋过处,带起一股劲风。
诡异脸皮顺势借力,如风筝般一个鼓荡,不但生生避开了刀锋,更凭空向上蹿起了一大截,紧接着当空一折,再次朝着少年兜头罩下。
齐敬之面色不变,才要随之动作,忽然异变陡生!
他的额头猛地绽放出明彻璀璨的光辉,瞬间就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小镜自齐敬之的眉心飞了出来,挡在他的面前。
镜身上布满了流光溢彩的古朴花纹,唯独镜面漆黑无比,犹如一个昏暗幽深的洞口。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诡异脸皮发出一声凄厉怒吼,竟是闪避不及,自投罗网般撞上了青铜小镜,旋即像是被什么东西使劲儿拉扯着,被一寸寸地拽入了镜面之内。
屋内残留的迷蒙烟气更是如飞鸟投林,转眼就被镜子吞了个干净,再无半点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齐敬之斗智斗力半晌,眼看就要将路云子这个邪门玩意儿彻底杀死,却被一面不知来历的镜子截了胡。
他默默端详着悬在面前的青铜小镜,心里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甚至比牛耳尖刀带给他的还要浓烈。
仿佛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青铜小镜如同折了翅膀的飞鸟,忽然从半空掉了下来。
齐敬之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只是惊鸿一瞥,心头就猛地一紧,差一点儿又将这镜子丢出去。
只因那清澈如水的镜面里映照出的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张没有五官的怪脸……路云子的脸!
两道巨大伤口已经弥合在一处,化为狰狞可怖的黑色伤疤。
淡青色的面皮紧绷着,凸显出深陷的眼窝,嘴巴处的凹陷也扩展到了极致,彷佛正在哀嚎。
栩栩如生,却又凝滞不动,宛如一张诡异可怖的面具。
伴随着齐敬之的注视,诡异脸皮上方空白处缓缓浮现出一串如烟气般飘忽不定的小字。
“灵魄尸,魂属灵材,品相残破,内蕴灵魄残念,佩之可阅,可炼化、入药、制器。”
齐敬之的双眼渐渐睁大,只觉眼前所见实在太过玄奇。
灵魄已是他平生仅见,这面神异非常的铜镜就更加闻所未闻,如此神物竟然不声不响地寄居在自己的眉心之中!
没等少年细想,青铜小镜忽然一震,随即化作一道流光,直射他的额头。
齐敬之一惊,下意识举刀格挡,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翻转手腕,在额头上蹭了蹭,入手处一片光滑温热。
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状。
“镜子镜子,你若有灵,还请出来一见!”
齐敬之在心里呼唤了两声,毫不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有些惊疑不定的时候,他忽有所觉,低头一看,就见手里还剩下一样东西,正是方才镜子里的那具灵魄之尸。
这东西成了尸体,摸上去滑腻冰凉,虽还是薄薄一层,比之先前却坚硬了许多,与其说是脸皮,倒更像是一张面具。
齐敬之眸光一闪,忽然将牛耳尖刀抵在了面具上。
静静等了数个呼吸,二者皆无异状。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眼环顾屋中,但见月光皎洁、万籁俱寂。
若非有这张面具在手,先前发生的一切真就如一场真假难辨的幻梦。
下一刻,齐敬之听到了阿爷响亮的鼾声。
少年的一颗心顿时安定了下来,弯腰从地上捡起刀鞘,将牛耳尖刀收好,又把刀鞘绑回左臂,用袖子遮掩住,轻手轻脚出了自己的屋子。
他先去厨房舀了一瓢凉水,仰着脖子一口气灌下了肚,然后走回院中,在石凳上坐下,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老黄狗照例趴在院门处,此时睡得正香。
似乎一切都与昨夜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一切都改变了。
这一整天的遭遇在少年的脑海里不住地打转,驴背上凶狠贪婪的陈二,临死前面容狰狞可怖、目光中却透着恐惧悲哀的陈二,摔在地上化为一具尸体的陈二……
不同面容的陈二渐次隐去,一张淡青色的诡异脸庞又冒了出来,远比陈二更加鲜明。
齐敬之心里十分清楚,自今夜开始,不论自己愿不愿意,一个更加神奇也更加凶险的世界已经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向自己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