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到银窖内外的变化,金刀魏伸手在洞口上方探了探,极是肯定地说道:“臭气在朝这甬道里灌,已经带起了一股微风,看来里头的银伥快顶不住了。”
他说着又动手点燃了一个火把,伸进洞口晃了晃。
跳动的火光也如月光一般,根本无法及远,轻易便被甬道深处的浓重黑暗吞没。
见状,焦玉浪立时有些急切:“可咱们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去啊!这洞口下面只是个过道,明显还有别的出口,咱们就三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金刀魏摇摇头,知道以眼下这個情形,小娃子先前设想的黄雀在后、瓮中捉鳖怕是行不通了。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要说打打杀杀、幻术欺人,我老魏都还算在行,可这股银臭直指人心,比赤金刀的摄心术还要邪门,这我可就有点儿抓瞎了……”
听到“直指人心”四字,齐敬之心头便是一动。
“咱们不妨先来捋一捋……”
少年略一沉吟,斟酌着词句说道:“银子虽臭,寻常人等闲却是闻不到的,但因为这银伥极为特殊,身上散发出的银臭会勾连世人心中的贪念,不但让人觉得臭不可当,更能使人如同目盲,也就是所谓的……财迷人眼、利欲熏心!”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焦玉浪:“这些我没说错吧?”
小娃子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点头道:“据我所知是这样。”
齐敬之了然点头:“如此一来,咱们之所以进不去,是有几个缘故在同时起效,一来银伥释放了银臭,二来咱们踏进了银臭笼罩的区域,三来咱们心中皆有贪念,四来咱们的贪念被银臭勾连。”
焦玉浪再次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迷惑。
齐敬之的思路却愈发顺畅:“咱们要进银窖,前两条无法规避,但说到底,银伥和银臭只是诱因,这第三条亦即人心中的贪念才是最大根由!”
“就如同白金鼠一般,只要心思单纯,受到的影响就微乎其微,哪怕遇到银伥的全力抵抗,依旧能够牢牢占据上风。”
听到这里,金刀魏忍不住插言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咱们毕竟是人,心里念头多得很,实在学不来只求饱腹的白金鼠!”
齐敬之点点头,赞同道:“哪怕是圣贤,也未必能将心中贪念尽数去除,又何况咱们?我的意思,便是从这第四条上着手。”
“要做到心思纯净、贪念不生,实在太过强人所难,但若只是将自身念头与外界的银臭隔开,使得心外无物、不惹尘埃,总还是有办法可想。”
齐敬之嘴角忽地泛起微笑,看着焦玉浪说道:“我先下去伺机而动,一定帮你把白金鼠拦下来,你在后头慢慢跟上来便是。”
说罢,少年伸手从怀里取出灵魄面具,毫不犹豫地盖在了脸上。
下一刻,一个淡青色脸庞的无面人就出现在了另外两人的眼前。
焦玉浪万没想到,一向行事严谨端方、颇有些威严气度的齐家哥哥竟还有这样诡异绝伦的一面。
他被眼前无面人的一对眼眶对上,尤其对方脸上那两条伤疤太过狰狞可怖,一时间只觉头皮发麻,嗫嚅着说道:“兄长,你这是……”
无面人却朝小娃子摆了摆手,伸手拽过金刀魏手里的火把,随即纵身跳进了地窟之中,徒留下一老一小在原地面面相觑。
落地之后,齐敬之并没急着行动,而是举着火把站在原地,极为谨慎地四下打量。
火光映照之下,狭长低矮的青砖甬道深处虽然依旧昏暗不明,却再不是先前那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齐敬之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法子确实有效,附近绝大多数银臭已被灵魄面具隔绝在外。
这张面具本质上是魄精之尸,少年戴上之后,看似成了他人眼中的无面之人,甚至连双眼也被蒙住,其实真正被包裹住的是他的魂魄灵性,就彷佛整个人都与外界隔了一层。
魂魄灵性尚且如此,心里的情绪念头就更加不值一提,被一并遮护得严严实实,再难被银臭触及,更别提勾动了。
非但如此,这次佩戴灵魄面具后,齐敬之还有了意外收获。
因为有外界的银臭作为参照,他头一回清晰感应到了路云子残念的轮廓。
这些纷乱残缺的记忆片段如同一片高低错落、五颜六色的峰峦,横亘在少年的心念之前。
此时这些峰峦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气息,显然是代为承受了银臭绝大部分的影响。
来不及思索这种情形是好是坏,齐敬之仰起头,朝洞窟上方的两人轻轻颔首。
哪怕是眼见为实,金刀魏依旧瞪大了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对这个年纪已经一大把的老头子来说,这天底下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能让他如此震惊,眼前这个少年偏偏做到了,一时间只觉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焦玉浪的脸上犹有余悸,却也知道齐家哥哥确实有了应对银臭的办法。
他的念头转得飞快,立刻趴在地上,围着洞口边缘爬了一圈,最后伸手指着底下甬道延伸向池塘的一端:“我瞧着那头的黑色更深一些,臭味儿也更浓!”
齐敬之再次颔首,示意已经听到。
他将手里的火把拿得近了些,见火焰偏斜的方向与焦玉浪所指的一致,这才微低着头,迈开步子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看见他的举动,还趴在地上的小娃子一愣,两耳立刻就有些发红。
一开始就注意到气流变化的金刀魏哈哈一笑:“还不赶紧跟上!我老魏一定给你俩看好这条后路。
不提一老一小在后头磨蹭,银臭的阻碍一经去除,齐敬之便再无顾忌,举着火把在狭长低矮的甬道中快步疾行。
不过片刻功夫,这条原本看上去深邃不知几许的甬道竟就到了尽头。
显而易见,当初的建造者将这条密道的一个终点放在了这处园子之中,而且很可能就在那座池塘底下。
火把带来的光亮驱散了甬道尽头的黑暗,照见了一扇带窗的铁门,也不可避免地惊动了门里的东西。
一个稚嫩的女娃声音蓦地响起,明显透着警惕和不安:“谁在外面?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我阿爹不在家,不管谁来我都不会开门的!”
那声音停了一瞬,忽又半是恼怒半是担忧地说道:“你这小耗子快出去!要是让阿爹看见了,一定会打死伱的!”
齐敬之闻言愕然。
李家新买的这处园子早就废弃多年,位于地底的甬道忽然坍塌,显然年头也已不短,独自一人住在黑暗地底不知多久的女娃……无论怎么想,对方都不大可能是个活人。
与此同时,焦玉浪设想中银伥与白金鼠激烈争斗的场面似乎并没有出现,而且这个银伥也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银伥的制作之法在心头闪过,齐敬之忽然有了个并不太美妙的猜测,心底里的怒火随之升腾而起。
他缓步走向那扇明显已经锈蚀严重的铁门,嗓音从灵魄面具后传出,显得幽远而缥缈:“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