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听出来了,身旁这位以自己师伯自居的邓前辈对佛门传承并无太大恶感,更多的是对僧人们种种做派的不以为然。
至于修行一途,究竟是兼收并蓄好,还是专精一门好,他倒是并无成见,毕竟以他眼下的情形,先要解决有和无的问题,实在没资格挑挑拣拣。
他无意纠结于此,当即开口问道:「先前在画舫上时,前辈已经大略讲了第二境天人交感的三层小境界,不知个中又有什么玄妙?」
邓符卿也知道自己一不留神就有些离题,咳嗽一声,继续解说道:「真要论起来,修士到了第二境感应境才是真正踏入修行之门,有了超出凡夫俗子的手段。在这一境界,各家门庭各有各的侧重,手段也是五花八门,但最终殊途同归,都是要寻求「三家相见」,也就是将各自为政的身、心、意,或者说精、气、神混融合一。」
「第一层启灵,说白了就是开窍,在修行手段上与养心骨一脉相承,讲究一个水到渠成,在此就不细说了。」
「第二层餐霞,便是之前提到的择气而食,因各家的血脉、功法不同,所需精气的品类也就不同,手段亦随之有所差别。但凡正统练气士,大体上脱不出餐风饮露、吐纳云霞、撷英咀华、吞丹服药这些门道,其要旨皆是以特定的天地之精蕴养己身、积蓄资粮。这种正途修行进境虽慢,风险却小,只要小心迷神之劫便可。」
说到此处,邓符卿扭头看向焦玉浪:「除此之外,兵家将主多有以灌顶之法炼制道兵,再以军阵集道兵之力冲击瓶颈的。还有一些苦修士喜欢将种种凶恶煞气纳入体内,或用以淬炼体魄,或以秘法炼制成护法神灵,有种种妙用。」
「亦有修士侥幸寻得玄铁仙金乃至上古神兵,为求速成,往往以精血洗练,再引其中金气入体,锻体之余也将金气研磨纯化,久而久之人与神兵如同一体,威力固然极大,同境界修士绝难匹敌,但其中的凶险之处却非外人可知了。」
闻言,焦玉浪当即点头道:「第一个法子对将主和道兵的资质要求极高,花费更是个无底洞,非寻常人可以奢望,偌大一个巢州焦氏,如今也只有我祖父这一位封侯神将。」
「第二个法子我家历代都有不少子弟尝试,选取的大多都是兵威煞气,威力很大,进境也快,但是这条路极为凶险,绝少有人善终。至于第三种,这是血肉之躯能练成的吗?」
齐敬之却是想起了老魏,邓符卿提到的最后一种法门无疑与赤金刀极为相合。
虽然斯人已逝,他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邓前辈,这引金气锻体之法是何门何派的传承?若是没有相匹配的心骨,甚至干脆就是一个不曾成就心骨的凡夫,手中得了一件仙金或神兵,能不能练成?」
「这世上既然有老夫这等木精,自然也有金精,这法门应是由这一族而来,其余族群有人效仿,倒也不足为奇。齐国有没有这等宗门我不知晓,若是有,想来应是那些信奉司秋之神的宗派,或者干脆就是所谓的秋神后裔,毕竟你们所谓的秋神,同时也是金神、天刑之神。」
邓符卿眉头微皱,目光扫过齐敬之背上的长刀,摇头道:「你若是当真好奇,可去齐国镇魔院的五云司问问。」
「金气锋锐无匹,入体之后有如凌迟,若无金行血脉,亦或者相应心骨导引,只怕会死得极为痛苦凄惨,凭依之物越是神兵利器,死得就只会越快!」
齐敬之知道这位木雕老叟是误会了,却只是点点头,心中念头急转。
若是五云司有这等法门,老魏只怕早就设法求取了,毕竟他口中的那位仙人,曾提及所谓的秋神金刑之道。不过这金气锻体之法,只是听上去就觉凶险无比,老魏不曾学得,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邓符卿见少年点
头,便继续解说道:「到了餐霞这一步,吃什么不吃什么,吃多少,什么时候吃,吃了如何运转、消化,皆是宗门秘传。盖因一名修士所食之气结合本人的心骨,便决定了他于第三层所孕生的心相,其中干系不可谓不大。」
「在餐霞这一层,最忌讳的便是取气不纯,轻则杂气淤积、根基不稳,与修行有大碍,重则引发迷神之劫,甚至招来传说中的阴魔,落得个身死道消!」
说这话时,邓符卿看向齐敬之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他先前答应满足齐敬之一个要求,本以为这少年会求自己帮助消去体内的五彩灵气,没想到竟只是想听一听各修行境界的详解。
齐敬之瞧见木雕老叟的目光,登时也明白过来,朝对方感激一笑。
邓符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道:「第二境第三层称为心相,所谓外餐霞、内观想,定中生慧、心中神现!这心相乃是以自身心骨为里、所食天地精气的神韵为表,从而成就的一尊心内之神。」
「心相初时如雾里看花,需不断哺育而逐渐清晰,待彻底显化,即为功成。与形态各异的心骨不同,心相的形体容貌与修士自身相类,又结合本人的先天血脉根性和后天的功法、阅历而有所差别。」
「大体上,一名修士的血脉、天资和功法越优异、心力越强劲,心相的形貌就越是神异不群,越是接近那些传说中的祖师与仙神,威能也就越大,但往往孕育的时间也就越久、越是难以显化,甚至胎大难产,以至于资质不足或急于求成者,往往不得不舍弃心相中一些太过神异的部分,这个就因人而异了。」中文網
木雕老叟顿了顿,缓缓抬起右手,指着齐敬之的心口说道:「同出一门者往往气息相近,只需默运心相,彼此立生亲近,是极难冒充的。与此同时,境界高深者对低微者多半有感应甚至压制之能。」
「你先前一刀劈出的那只仙鹤,虽不过是自身心骨的气息在机缘巧合之下显露于外,其中道理却与心相差不多,老夫对仙羽山一脉熟得很,自然不会认错。」
闻听此言,齐敬之了然点头,心中已经再无侥幸:「原来是这个缘故!在晚辈听来,这所谓的心相似乎与心骨一脉相承?」
「不错!」邓符卿一边说一边收回右手,语气很是肯定。
「第一境第三层成就的心骨、第二境第三层显化的心相,连同第三境第三层凝聚的道种,三者循序渐进,合在一起便是一名修士的道基所在!曹江之主如今便是立身在道种这一层不得圆满,要想改换根基,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机会。一旦破入第四境,便再也不能回头!」
说罢,这位木雕老叟面上忽而罕见地流露出迟疑之色。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先前老夫答应详解前三个大境界,此刻想来实在有些欠妥。炼骨壮命与天人交感虽然被划分成两个大境界,却因为心骨与心相的一脉相承,两个境界在修行时的差异其实并不大,知道也就知道了,别说是你,就是你这兄弟也不会生出什么知见障。」
闻听此言,齐敬之立刻转头看向焦玉浪,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虽说他首次听闻第二境为何,就是从焦玉浪的口中,此刻却仍不免有些担忧。
焦玉浪朝齐家哥哥灿烂一笑,点头道:「邓前辈所言,与我家长辈一般无二,否则小弟也无从知晓那句「吸朝霞而饮甘露,控白鹿而化青龙」!」
齐敬之这才放下心来,就听邓符卿接着道:「虽然第三境第三层的道种也是道基之一环,然而修士迈入第三境游神御气之后,修行之***发生极大变化,其中更涉及天地大秘、宗门根基,还是由玄都观主亲自传授为好。」
说罢,木雕老叟略一思索,慨然道:「这样吧,除了第
三境以上的详情,老夫可以最后再解答你的一个疑难,你可要想好了再问!」
不料他话音才落,齐敬之已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了:「敢问前辈,仙羽山在何处?」
既然心中已无侥幸,齐敬之自然是要知己知彼,也好预先有所准备。
听见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邓符卿颇为错愕,随即立刻摇头:「看来玄都观主还真是将你放养了,我虽不知其中深意,却也不能胡乱拆台不是?」
「只不过老夫先前也说了,仙羽山不是寻常的宗门,《仙羽经》更是极为神异,哪怕只是残经,冥冥之中仍与玄都观的宗门气数勾连。你既然以之成就了心骨,自然也会有所牵扯,等将来修为到了,自己就能感应到仙羽山的所在,又何须老夫多嘴?」
「宗门气数?」
齐敬之闻言哑然,按照这个头一回听到的说法,岂不是那位玄都观主凭借所谓的气数,同样能感应到自己的所在?随着自己修为增长,也不知镜子能遮掩到几时?
不等齐敬之细想,一直在他马侧踏剑而进的邓符卿忽地长笑一声:「谈兴既尽,自当归去!上代玄都观主曾赠给老夫一首小诗,索性便转送给你这位仙羽山后人吧。嘿嘿!缘起缘灭、聚散匆匆,当真妙不可言!」
话音才落,邓符卿脚下的飞剑碧桃已是掀起一阵大风,呼啸着冲天而起。
齐敬之眯起眼睛,仰头看着那个枯瘦矮小、长袖飘飘的身影直入青冥。
那高天之上有吟诵声隐隐传来,意气飞扬、豪情满怀:「清风两袖朝天去,一剑飞掠东海涯。化鹤归来人不识,春风开尽碧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