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经主闻言只是呵呵一笑:「兄长是丁氏家主,想做什么自无不可,只要别阻拦小弟行事便好。」
「好教兄长得知,虞渊宗辛苦筹谋、百般布置,忍耐了不知多少年,这一次乃是倾巢而出,更请得强手助阵,左近诸郡诸州俱有乱起,起码今夜绝不可能有援兵赶来!」
安丰侯丁承渊眸光一凝,沉声问道:「丁承礼,你开门揖盗,究竟意欲何为?」
「兄长也说虞渊宗是强盗了,这强盗进了门,杀人只是顺带,归根到底还是要劫掠财货珍宝!譬如九真郡城里凝聚纯化无数年月的金刑之气,譬如白云宫中司秋之神的权柄!毕竟祂还有个日入之神的尊号,恰好与「日薄虞渊」的宗门要旨相合,也是少昊金天氏复兴之必须!」
「从前虞渊宗里的老鬼们格局太小,眼见日主和司秋日入之神的香火一日胜过一日,要么咬牙切齿、只知怨天尤人,要么满心贪婪却不晓得如何下嘴,还是多亏了小弟献上鸠占鹊巢之策,手把手带着他们建庙宇、揽信众,硬生生造了个大黑明神出来,遮掩并逐步壮大内里的虞渊之道,这才终于有了些许撬动日主和秋神权柄的指望。」
眼见自家兄长脸上露出不屑之色,丁承礼又是呵呵笑道:「东夷覆亡已久,如今大齐百姓怕是连少昊金天氏都没听说过,这虞渊宗本就是几个余孽为了抱团取暖所建,苟延残喘至今,些许祖宗遗泽早已耗尽,只剩下一班血脉稀薄、见识短浅之辈,自然入不了兄长的法眼。」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捏着鼻子承认小弟的玄鸟血脉,以至于让我一步步剪除冥顽不灵之辈、攫取了宗门大权。这也就罢了,圣姜道统占据东夷故地,金天氏想复兴不过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兄长向来是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不肯丝毫容情,想必此夜过后,这虞渊宗也就可以从世上除名了……」
听到这里,安丰侯丁承渊忽地摆摆手,不耐烦地道:「此次能一举肃清虞渊宗,你当为首功,然而这只是小事,实在不值一提。本侯再问一次,你丁承礼究竟意欲何为?」
闻言,丁承礼当即一抬手掌,将那枚颇为奇异的玄鸟死卵举得更高了些:「小弟以九真为屋、遍铺金瓦,又有此卵在手,接下来自然要在屋檐下筑巢引凤,成就玄鸟之体、妙道真君!」
「小弟的天资远远不及兄长,赶在入土前勉强点燃了道火,躯体却早已衰朽不堪,若还想更进一步、修成圣胎,也只能行险一搏!」
说这话时,这位黑衣经主睥睨四顾,眼中满是图穷匕见的锋芒。
闻听此言,齐敬之眸光一闪,已是想起了焦玉浪口中身具第四境巅峰修为的青洪公,也唯有那等大能方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妙道真君,至于所谓的修成圣胎,应就是妙道真君才能证得的高妙道境了。
「丁承礼,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丁承渊脸上已是现出惊怒之色:「你身上流的可是我姜姓丁氏的血,哪怕你有手段让这枚鸟卵起死回生,却绝无可能得其认可,玄鸟之体云云,实在是荒诞不经、可笑至极!」
这位安丰侯嘴上不信,可只看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便知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笃定。
「兄长方才还对掖城崔氏颇不以为然,说血脉这种东西终有一日会变成枷锁牢笼,怎么落到自家身上就看不破了?」
丁承礼缓缓摇头,语气里透出绝然:「为了成就己道,自当无所不用其极!玄鸟死卵不认姜姓丁氏的血脉,小弟舍了这具皮囊便是!」
一语既出,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层玄金劫火骤然大盛,炽热煊赫胜过之前何止十倍,甚至连自身的黑衣和血肉都被点燃。
熊熊火光之中,这位黑衣经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呼吸之间就将自己生生烧成了灰烬。
玄金劫火得了血肉滋养,火势竟是愈发不可收拾,冲天拔地而起,更生出玄妙变化,眨眼间就凝聚出一尊高达三丈的狰狞法相,通体漆黑如炭,遍身玄金劫火,更生就三头六臂,赫然便是虞渊宗供养的护法神灵,所谓的大黑明神。
祂的三个头颅之中,居中那个五眼怒张、最是怪异可怖,左右两个头则各有三眼。六条手臂里,右边第一手捏着玄鸟死卵,次手持利剑,再次持箭矢,左边第一手空着,次手持宝轮,再次持劲弓。
这尊大黑明神飘起在半空,两只光脚各自踩着一面黑色天鼓,略一跺脚,便有一道鼓声如雷。
祂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躯,三张面孔同时嘴角一勾,齐齐泛起微笑。
下一刻,只听三个全然相同的嗓音叠在一起,几乎不分先后地共同言道:「如今血脉桎梏已除,至于金天氏的玄鸟血脉,小弟自然是没有,可死在城中各处的虞渊宗门人有哇,虽说全都稀薄得紧,但积少成多,凑一凑也就够了!」
祂忽地伸手朝地上那个黑衣病和尚一抓,登时便将其摄到了身前:「尤其是这一个,血脉之浓厚堪称虞渊宗内百年一遇,若非小弟暗中出手压制,怕是已然复苏了。」
说话间,大黑明神或者说丁承礼已是一指头按在黑衣病和尚的额头,打散了此人眼中最后一点神光,又以指甲挑破对方胸口,将心脏掏出来,复将玄鸟死卵放了进去。
因为双方的体型过于悬殊,哪怕祂只动用了一根手指,黑衣病和尚却已是额头碎裂塌陷,更几乎被从胸口切成两段。
见状,大黑明神三张嘴巴同时开阖,齐声悠然说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老朽自问一手铺瓦技艺乃是天下独步,可要说到剜心换心,还真就比不上摘心婆子了。」
祂抬眼看向齐敬之,朝这个诛杀了摘心婆婆的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不等齐敬之回应,祂伸手往虚空之中一抓,登时便将先前那只不知跑去哪里的戴烛金鸡拽了出来,用巨手将其捏在指间,将金色蜡油滴落到黑衣病和尚的两处伤口之上。
这只可怜的金精已经被呼来喝去多次,之前皆是逆来顺受,这一回却是才滴下三两滴蜡油,忽然就如发疯了一般开始剧烈挣扎,更张嘴去啄大黑明神的手指。
「哼,嘴脸变得倒快,老朽才舍了丁氏血脉,你就不认人了!」
大黑明神手指倏地用力,将戴烛金鸡牢牢捏住,不给它挣脱的机会。
金鸡发出一声凄厉长鸣,头顶金蜡倏然熄灭,直接断了蜡油的供应。
大黑明神勃然变色,毫不犹豫地五指一合,竟是连金鸡带金蜡都攥得爆裂开来。
只听噗地一声闷响,说不清是蜡油还是鸡血的金液迸溅开来,登时涂满了祂的手掌。
大黑明神摊开手掌看了看,居中的那个脑袋登时低笑一声:「嘿嘿,这和泥盖瓦的手艺还真是处处得用!」
祂说着便将掌心金液尽数往黑衣病和尚的身上抹去。
不过片刻功夫,黑衣病和尚虽未成佛,却已得了一具金身。
大黑明神含笑打量一番,满意点头道:「其实除了泥瓦匠的手艺,老朽同样擅长鸠占凤巢,掌握虞渊宗是第一次,以自身精气神占据大黑明神是第二次,此等勾当已做得熟稔,料想这第三次也必定会成功!」
说罢,祂伸手抓住黑衣病和尚,将其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么一来,这尊大黑明神正面的两只手掌便空了下来,当即合掌一拍,摇头说道:「真正的佛门金刚夜叉明王脚下踩的是一对黑色莲台,左边第一手拿着一根五智金刚杵,能摧破十种烦恼,成证十种真如,右边第一手则持有一件金刚铃,号称以铃声振击众生,
以般若之智警悟群迷,摧伏一切邪魔。」
「我寄身的这尊护法神终究是个假货,无法得其真意,那对黑莲台也就罢了,如今的天鼓雷音还算合用,委实是手里尚缺两件真正趁手的伏魔兵刃。」
大黑明神的语气堪称轻描淡写,忽就往天上更高处纵身一跳,视线登时与安丰侯丁承渊齐平,踩得脚下接连两道天鼓轰鸣。
祂伸手朝那尊更加通天彻地的秋神尊像一指:「小弟观之,那专司无道的朱红金蛇、恭行天讨的碧青金钺就都很是不错!」
到了此时,丁承渊已经收敛起惊骇痛惜之意,冷眉冷眼地道:「你倒是真敢想!你舍了咱家的血脉,甚至连人都不做了,这都没什么要紧,凭着侯府的面子,只需躲去域外蛮荒亦或无极之野,就不会有人刻意为难!」
「可若是你敢动这尊秋神尊像,便是自绝于圣姜和大齐,无论国主还是镇魔院都不会放过你!」
说罢,这位安丰侯身躯一晃,径直拦在了大黑明神和秋神尊像之间,黑袍上的金绣陡然间金光大放,煌煌有若日月。
大黑明神却是恍若未见,口中轻笑一声:「兄长怕是忘了,小弟还有一位强援!」
话音未落,丁承渊身后便有厉啸声响起。
齐敬之和魏豹瞧得清楚,那是一道璀璨煊赫的红白长虹,自白云宫大殿方向跳上云际,拖着一条如同扫帚般的长尾,当空屈曲蜿蜒十数丈,在天穹中一个兜转,不由分说便撞上了丁承渊的后背。
其疾如风、其声如雷、其光如电,竟是完全没给这位安丰侯反应的机会。
霎时间,白云宫上空恍若有一道霹雳炸响。
接着就见一道红白长虹顶着一轮煌煌金色大日经天而过,直如白虹贯日,又好似彗星袭月,璀璨光焰遍布长空。
一时间,种种耀眼的闪光照得齐敬之和魏豹双目近盲,几乎无法视物。
魏豹闷哼一声,眼角已是淌下血泪,连忙闭目低头,更将赤金刀横在额头。
「那是……天狗!」
听着天上连绵不绝、忽东忽西的巨大轰鸣,齐敬之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眸中透出烟霞精光,五指更是飞快跳动,奋力将眼前过于炫目的种种灵光拨开。
几息之后,他终于将眼前光雾拨开几层,从而继曹江画舫之后,又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大修士之间的斗法厮杀。
苍穹之上,安丰侯丁承渊虽说背上挨了重重一击,但瞧上去似乎并无大碍。
他整个人皆被浓郁得化不开的金气笼罩,正在连声怒喝,与一头怪物频频近身碰撞。
那头怪物瞧上去像是一条人立而起的老狗,身上的毛发很少,生得头尖嘴长,上半身为赤色,下半身却是白色,尾巴犹如扫把,尾尖时时有火光迸裂。
与当初曹江之上龙爪烈焰和碧桃飞剑争雄、龙书火符与寒风红雪齐飞的玄奇场面相比,安丰侯丁承渊与彗尾妖狗的拼杀却是毫无花巧,每每拳爪互碰、脚踢尾扫,除了战场远在高空,竟好似再无什么出奇之处。
大黑明神立身长空,默默观战半晌,见双方短时间内无法分出胜负,神情就是一松:「兄长啊,你悄无声息地迈步第四境,却并不急着跳出来图谋公爵乃至封君之位,反而秘而不宣、隐忍待时,这些其实并没出乎小弟的预料。」zbr>
「只不过……若是你的《垂钓章》就只有这点火候,那可就太让小弟失望了。这可不是愿者上钩,而是坐以待毙!」
撂下这句冷冰冰的话,这位曾经的安丰侯庶弟、如今的虞渊宗大黑明神决然转身,朝着秋神尊像大步而去。
举手投足间,祂身上的玄金劫火忽地转作金黄,更隐隐显现金鸡之形。
与此同时,祂每走出一步,身形就骤然缩水一大圈,三张脸上的非人容貌也在飞快变化,除了眼睛的数目不曾更改,五官轮廓竟是越来越像先前那个黑衣病和尚,更有一根根黑色翎羽从祂的肌肤底下冒出,顷刻间就布满了全身,瞧上去宛如一只人面黑羽的三头怪鸟。
下一刻,有若金鸡的黄金劫火立生感应,猛地向内一收,与黑色翎羽狠狠一碰。
只听轰的一声,二者皆是陡然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