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很认同郝风楼的话,颌首点头道:“莺歌燕舞,消磨志气,朕倒是有意,迁都于北平。”
对于朱棣的这个心思,郝风楼竟是无动于衷。
朱棣倒是觉得奇怪了,按理来说,自己的这个想法一直埋藏在心里,不曾向人吐露半分,盖因为这件事实在是耸人听闻,在没有准备之前,贸然说出去,必定要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朝野必定争议不休。
这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了,要知道金陵的文武百官,绝大多数都置业于金陵,一家数十乃至于百来口都在那儿,跟着天子去北京这种天寒地冻,且距离边镇不过百里的地方,换谁都不乐意。到时候必定是无数人跳出来反对。
今日朱棣有些触景生情,忍不住说出了这心事,本以为郝风楼必定要大惊失色,谁晓得这个家伙,竟是平淡如水,一时之间,禁不住奇怪,道:“郝风楼,你认为迁都北京,如何?”
“好。”郝风楼当然晓得历史,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反而点头:“微臣以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并无什么不妥。”
这本是后世的一句总结,郝风楼也不过是脱口而出。
可是朱棣的虎躯却是一振。
必须得明白,朱棣迁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不喜欢金陵的生活,对北京拥有很深受的感情,正因为这种感情。让朱棣对迁都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而另一方面,则是百官的问题,这些文武百官。与金陵瓜葛太深,根深蒂固,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极大的阻力,朝中许多的政令,分明是好的,可是颁发下去,却往往起不到任何的效果。最后无疾而终。
朱棣深深明白,这里的根源就是庙堂上的许多大臣与地方上的诸多世族已经勾连在了一起,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太祖倒是有个法子,那便是举着屠刀,瞧谁不顺眼,便杀他全家。杀一人是杀。杀十万人也是杀,不过是人头落地而已,谁敢不服来着?
而另一个法子,就是迁都,彻底斩断这里的联系,来这北京,重新生起炉子。
只是这两个都不是迁都的理由,难道天子告诉大家。因为自己对北京有感情,所以才迁都到这北京来?又或者告诉大家。你们这些家伙,树大根深,老子要将你们连根拔起,所以大家都给老子收拾了包袱,到北京去。
无论如何一个理由,都是荒谬,是绝不能摆出台面的,否则是给反对者授人以柄,怕还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固然你是天子,有权、任性,想如何就如何,却终究不是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可以随心所欲。
可是郝风楼方才‘无意’的一句话,却给了朱棣一道曙光。
朱棣禁不住喃喃念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需知道,历朝历代,就不曾有天子将国都建设在距离边镇百来里的地方,而大明的边患,不就是主要来自于大漠么?迁都北京,说是天子守国门,也不为过。至于这君王死社稷,道理上也勉强能站住脚,这个理由和口号,正对了朱棣的胃口,这个旗号光明正大打出去,可以大大减轻阻力不说,而且确实从社稷角度来说,有很大的裨益。
其实明朝的军制,和宋朝有诸多相似之处,都是强干弱枝,宋朝是收十数万禁军于京畿,而大明的京营,亦有二十余万精锐,都布防于京畿各处,而金陵终究是在王朝的中心,将如此精锐的兵力布防于此,那么边镇的力量,就不免薄弱,假若京师是在北京,那就大大不同了,禁军和边镇的军马相距不远,可以随时换防,换句话来说,那时候朝廷加强京畿的防卫,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加强边镇的防卫,一旦有事,兵马可以随时调动,不必远在金陵,等到朝廷从水陆抽调了兵马,也早已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似宋朝那样虽坐拥精兵,却往往调度困难的局面,从此一去不复返。
至于这理由,听上去就高大上了许多,还显出了大明天子护国爱民的决心,即便是后世之人,怕都不免为之啧啧称赞,朱棣苦苦寻觅,要的就是一个理由,只是可惜,他一人的思维毕竟是有局限,而一些朝廷大臣,他又不好轻易吐露,就怕他们行事不密,或者故意宣传出去,八字还没一撇,就闹到天下震动,非议四起。
可是现在,郝风楼只是随口一说,却一下子,将一下子让朱棣豁然开朗,朱棣眯着眼看郝风楼,慢悠悠的道:“郝风楼,这一次,你是真正立了大功了。”
郝风楼倒是有点傻眼了,道:“陛下的意思……”
“贤婿啊……”朱棣激动的老脸胀红,毫不吝啬的给予郝风楼鼓励,大手一拍,重重的拍在郝风楼的肩上。
郝风楼懂了,他才不管天子为何如此,也不管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亲昵,打蛇随棍上,哪里还顾得了许多,郝风楼忙道:“泰山大人,小婿惭愧,为泰山大人鞍前马后,实在是小婿的本份……”
左一口泰山,右一句小婿,顺溜无比,脸皮那东西,索性也就丢开罢。
郝风楼哪里知道,这天子的肚子里,已是开始谋划和盘算起来,再不似从前那般举棋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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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北京的雪停了,朱棣带着一干文武巡营,旋即回宫,朱高燧则是寻了郝风楼吃酒,他二人如今都是孤家寡人,一起厮混倒倒也算是般配。
次日清早,便有许多人来拜年了,其实说是拜年,绝大多数,都是递上名帖的,吩咐了家人,过来说几句吉利话,少不了送上礼物若干。
赵王殿下和郝风楼与大家经历了北京保卫战,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如今既是过年,朝廷的升赏怕也要出来,大家多多少少,都能雨露均沾,所以大家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自然也有一些人,就是未必了,赵王殿下的心机,实在是有些深,和这位仁兄走的太近,没什么好处,可是这身上,却又有和赵王殿下一起赚来的功劳,更有从前对赵王殿下的吹捧,这些人都是精明人,知道朝局可能会发现转折,自己极有可能会卷入其中,只是眼下,想洗清也来不及了,于是只得捏着鼻子,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年过的很快,善乏可陈,天子虽是对这北京有太多的不舍,可是一份份的奏书,却还是让他头脑有些发晕。
金陵那边,出事了。
却是应天府尹,就在这大年初一的时候,因为出去访友,却是被几个京营的官兵遭遇,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对方乃是神机卫的指挥使佥事,官儿不大不小,偏偏这位仁兄吃了酒,街道狭隘,做官的出门,不免摆一些谱,既有前头敲锣的,又有随员若干,结果就这么,居然卯上了。
结果可想而知,吃醉了酒的佥事大人二话不说,把府尹揪出来,痛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朝野顿时哗然,堂堂朝廷命官,被丘八打了,这还了得,于是乎,这角力也就开始了。
这边厢,御使们磨刀霍霍,一个个慷慨激昂,口诛笔伐,写下奏书无数,将这佥事乃至于整个京营,骂了个狗血淋头。内阁那边,据闻也是过问了,解缙解学士亲自去探问了府尹大人的伤情,自是不免嘱咐他,好生养病之类。
可是这个举动,意思当然是再明显不过,当然是给府尹大人鼓气,同时告诉大家,大家使劲的折腾吧,这件事,没玩。
而另一边,那佥事倒也不蠢,二话不说,直接就倒地了,据说是与府尹‘殴斗’,那府尹好大气力,一个黑虎掏心,直接中了心窝子,一开始还不甚觉得什么,后来一回去,便感觉五脏俱焚,这一条命,去了七分。
如此一来,家眷就去应天府了,自是哭哭啼啼,要那府尹‘偿命’。
这佥事无论是真的伤了还是假的伤了,不过意思倒是够了,但凡遇到了事,大家都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人人抹着眼泪吸着鼻涕,逢人便说,对方如何如何,人人都成了祥林嫂。
偏偏这佥事还是靖难的功臣,当年是跟着张玉张将军的,张家当然不能漠视,那张辅也去查问病情,又去五军都督府闹,非要讨个公道,五军都督府那边于是下了条子往兵部,兵部送了公文转去内阁,内阁态度强硬,难得的表现出了铮铮傲骨,指斥无耻之尤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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