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
马行街市。
这里繁华依旧。
在这一年年底,许多人都选择来马行街市逛一逛,凑凑热闹。
大杂院里,易家一大娘、刘家二大娘、严家三大娘、贾家覃寡妇、后院金家婆娘房小燕,还有三大娘家的大儿媳余莉,一群妇女也结伴上街,准备置办点轻便年货。
一个个左看右看,倒也热闹。
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置办一边聊。
聊来聊去,又聊到曹家。
“曹家现在是发达了!”
“前几个月的那什么比武大会,曹家那小黑丫头,居然拿了第一,足足十万两的赏金!我的娘哎,吓死个人!”
三大娘挑起话茬。
西京府广大。
大杂院消息闭塞。
分明是几个月前的消息,但大杂院众人得知这个消息却没多久。
江湖与市井。
说远不远。
说近不近。
其实隔着一道鸿沟呢。
但这个消息传进大杂院后,却惊起无数议论。
震惊。
羡慕。
嫉妒。
各种情绪各种心思,一言难尽。
覃寡妇闻言也接茬感叹:“当年曹家大丫头,那么小个,精瘦精瘦,谁想到还有这本事。还有曹家,不声不响就闯出这么大家业,我听说华亭县那么大的一座长溪湖,现在都是曹家的产业,比孙家都厉害!”
昔日一个院的邻居。
甚至还是逃荒过来的破落户。
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一日。
余莉看向一大娘跟房小燕,笑着道:“曹家在院里的时候,那曹大娘就跟一大娘、小燕姐聊得来,现在能耐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老邻居。”
一大娘、房小燕笑着不言语。
二大娘在旁却想着好事:“前些天地龙翻身,咱们院里塌了不少房子,各家各户都在屋外搭棚,院子里没处下脚。你们说,要是跟曹家说说,能不能让这曹家兄弟给咱们换座好院子?至不济,修修屋子也是好的啊!都是老邻居,他们家发达了,总不能忘本吧?”
“诶!”
“这可以!”
“试试可以啊!反正就张张嘴的功夫,一座院子对曹家不算什么,他们还能换来名声,多好的事啊!”
三大娘、余莉、覃寡妇等人全都眼睛一亮。
就连一大娘、房小燕也有些心动。
正琢磨着。
忽的。
街上来了一行人,覃寡妇眼尖,一眼认出来:“哎!你们快看,那是不是曹大娘?”
众人闻言看去。
一眼就看到一个青年人高马大,鹤立鸡群。
这人认不出来。
但在他身旁,一位中年妇女容光焕发,年轻胜过当年,但面貌没变,就是曹张氏。
“还真是!”
“那个黑的,就是曹家大郎吧?”
“还有走前面佩刀、神神气气的那个,精神头跟曹家大丫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几人在道旁人群中,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但是。
刚才还在琢磨着要去曹家打秋风,热火朝天。
现在见着正主,一个个看着这些‘贵人’,再看着这一家子后面跟着的二十来个护卫、仆役,一个个全都哑火。
呐呐无言。
不敢上前。
……
这一年年底,曹家进城逛街——
曹张氏、曹仁、程静、曹义、曹贤、曹信、卫菲菲、曹良、曹淑、曹安,还有大前年出生,才仅三岁曹仁长子曹宁。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后面还跟着护卫、仆役,其中仆役手上已经拎了不少东西。
曹张氏没看到人群里埋没的一大娘等老邻居,她被众星拱卫,看看左右儿女,笑容堆满面。
记得十多年前,曹家刚来西京城的时候,那年中秋逛夜市,一家五口,个个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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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曹贤穿着一身新衣裳,就已经高兴的不行,小心再小心,生怕脏了破了。
那时候家里情形其实已经转好。
更往前。
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
再看看现在。
弹指十二年。
根本不敢想。
“今天看中什么,别问价钱,尽管买。”
“全场我买单!”
曹贤身怀十万两巨款,十分豪气。
再不是当年那个时时刻刻想要谋夺曹信财政大权的小黑丫头。
她这时左手捧着一份砂糖冰雪冷丸子,右手拿着一盒香糖果子,吃了两口,就丢给曹良,嘴里滴咕:“味道不对!”
“谢谢大姐!”
曹良没听到曹贤滴咕,欢喜谢过,跟怀中侄儿分食。
曹信耳尖,冲曹贤笑道:“味道都一样,但是心境不一样了。”
当年。
家中穷苦。
逛夜市,哪怕什么都不买也很开心。曹信给曹贤买了两份小零食,更是让大姐心花怒放。
但现在,再吃同样的零食,已经不比当初。
例如曹贤立志要吃一辈子的冰糖葫芦,这时看了,也不再嘴馋。
风味不再。
只余情怀。
曹信心下感慨。
曹贤却无忧无虑,她拿下第二届西京府比武大会的魁首,兴奋劲几个月都没消退,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才没那些矫情。
倒是走到一座酒楼跟前的时候,曹贤停住脚步。
“嘿!”
“这‘田家酒楼’还在呢。”
“猜灯谜——”
曹贤抬头看,想到曾经,扭头冲程静、卫菲菲、曹义、曹淑他们笑道:“当年刚来西京府的时候,就有这田家酒楼跟灯谜,我跟曹良还一人猜中一个呢!”
“对对对!”
“大姐猜的是‘脚儿小,腿儿高。戴红帽,穿白袍,猜一动物’。”
“我猜的那题是‘进水行不成,猜一字’。”
曹良已经十八,当年才仅六岁,但对当时他跟大姐猜中的两道灯谜记忆犹新:“我跟大姐都不识字,还是五哥跟我们说谜底,让我们去答的,得了两个灯笼,现在都还放在家里。”
曹良记性太好,嘴巴太快。
曹贤拍了他一把,一阵无语:“你才不识字呢!”
“哈哈!”
众人都忍不住笑。
曹贤脸皮厚,不在意,她凑到曹信跟前,贼兮兮问:“明年七月的‘武林大会’,你参不参加?”
“不参加。”
曹信摇头。
他事务繁忙,哪有那闲工夫。
“怕什么?”
“你整天不着四六的,多好的历练跟扬名的机会啊!”
“你要是夺个魁首回来,咱们曹家不是发达啦?”
曹贤撺掇着。
“不去!”
“魁首让给你!”
曹信仍是摇头。
“真不去?”
曹贤追问。
“不去不去。”
从曹信这里得到肯定回答,曹贤心底笑开了花,只要这老五不去,她明年就有把握再将‘武林大会’的魁首拿下来,实现两连冠,再风光一年。
但她面上不表,装作无奈:“好吧好吧。那你明年做什么?生孩子?”
“我明年?”
曹信冲曹贤咧嘴一笑:“接任岐山掌门。”
“什么?”
曹贤瞪大眼睛,愣在当场。
……
年关是欢乐的。
欢乐是别人的。
曹贤充满忧伤。
本以为她这位岐山派大师姐在拿下‘第二届西京府比武大会’的魁首后,岐山派掌门的位子今后顺理成章的会落到她头上。
但谁想!
曹信横插一腿。
虽说她还年轻,一二十年后,也是当打之年。
但那时候难道她还能厚脸皮接弟弟的班不成?
岐山掌门!
此生无缘!
曹贤自是苦闷。
但曹家庄可没人在乎她,这岐山掌门不论是她还是曹信,肉烂在锅里,没什么差别。
于是。
该吃吃,该喝喝。
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乾佑十四年,就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中悄然过去。
次年。
改元‘天授’。
是为天授元年。
……
进入新的一年。
神侯府全面发力,‘第一届武林大会’进入如火如荼的宣发阶段,铺天盖地都是相关消息。
江湖为之沸腾。
与之相比。
曹信从任三不手中接过岐山派,成为第十任掌门的消息,就显得微不足道。
在这种氛围下。
岐山派稳定过渡。
曹信人在岐山派,但与往年一样,仍在多线操作。
经营岐山派是其一。
筹备跟操办武林大会也是正事、大事。
关于‘武学期刊’的计划也在完善跟筹备当中。
当然。
更重要的,还是自身修行以及‘秘银‘、‘精金’的制备。
修行方面。
《月术篇》为根基,20级封顶,内力也遭遇瓶颈,但仍需勤学苦练,精益求精,以期更进一步。
“重阳真人不进反退,兴许有年纪的因素。”
“我还年轻。”
“持之以恒,二三十年后,说不定能顺理成章的突破。”
曹信从不懈怠。
不止《月术篇》,不止内力。
他以雄浑内力为基础,在岐山派中钻研岐山武学,又通过神侯府搜罗神功绝学,一一涉猎,不求精通,但求增长见闻。
主修的。
仍是‘棋仙九术’。
目前他已经到手的,是‘月术篇’、‘死术篇’与‘病术篇’。
前一篇已经登顶。
后两篇还在参悟中。
进度缓慢。
但是有面板能加点兜底,这也不急。
曹信准备自行先参悟,能参悟多少是多少。
至于加点。
这先不慌。
他准备在大哥、二哥身上先试一试。
肥水不流外人田。
大哥无心武道。
二哥有志,但他志在江湖,并不在乎一身武功是不是自己苦修得来。
日后即使发现【点化】有弊端,譬如透支潜力、锁死上限等等,都不妨碍,反正二人原本就没什么进取心。
不止他们。
程静。
曹良。
甚至是曹张氏。
只要他们能参悟‘九术’皮毛,曹信空出手来,都可以给他们点一点。
不过,除了这些比较咸鱼的亲人之外,曹信还准备在重阳真人身上试一试。
这是大宗师。
在武道一途上浸淫百余年,根本不是曹仁等人能攀比的。
让他参悟九术。
九术叠加。
一门门神功加身。
看一看能不能突破。
也算是为自己探路。
当然,‘神机百炼’也不能落下。
重阳真人在万寿岛钻研。
曹信也每天观察新世界,偷学苦练。
哪怕每天一个多小时能偷学的寥寥无几,甚至全是废话一无所获。
但日积月累——
五年。
十年。
总能聚沙成塔。
……
时间就在这样忙忙碌碌中过去。
世俗已无敌。
曹信没太多追求。
他一边享受惬意生活,陪伴妻子、家人,一边钻研武学、神机百炼,寻求突破。
对曹信而言。
一点一滴的进步,都让人振奋,让人欢喜。
时间不值钱。
他太年轻。
但对重阳真人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命。
……
岁不我与,时若奔驷。
有来无反,难得易失。
一晃,二十年。
……
“成了!”
万寿岛上,传来重阳真人朗朗笑声。
山中。
洞府。
曹信看着重阳真人制备出的十来粒‘精金’,心中也有大喜悦。
‘秘银’九年。
‘精金’十二年。
前后历时二十一载,‘秘银’、‘精金’这两块难啃的骨头,终于被攻克,被他跟重阳真人成功炼制出来。
往后。
再以‘精金’、‘秘银’为主材料,辅以其他普通材料,可以自行炼制其他仪器、器材。
等到仪器齐备,再着手炼制‘仪式法阵’。
大事可成。
四步已经走完两步。
“给点时间,再有十年,老道有把握能将‘仪式法阵’炼成。”
“奈何!”
“时不我与!”
重阳真人也在把玩‘精金’,眼中有无限憧憬。
但是——
曹信看去。
只见昔日昔日鹤发童颜的重阳真人,如今童颜不再,白发枯藁,满身的暮气、死气,浓郁到极致。
算算时日。
这老道现年153岁,已是了不得的高龄。
这些年——
月术。
死术。
病术。
包括后来到手的‘花术’、‘风术’。
以及‘寿世青编调身法’。
重阳真人一一参悟、修习,曹信为他轮番点化。
延寿再延寿。
但终有极限。
二十年后。
一百五十三岁。
在一口心气支撑着,将‘精金’终于炼制出来的当下,重阳真人迅速衰老,大限终于到来。
在这一刻。
内力。
神功。
丹药。
全都无用。
再难续命,再难逆天。
“真人——”
曹信看着重阳真人英雄迟暮,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二十年,重阳真人一心一意琢磨‘秘银’、‘精金’的炼制。
到头来。
完成第二步。
自己尚未等来突破契机,反倒要撒手人寰。
实为憾事。
这一日,只怕重阳真人在几年前就有预料,但他仍是竭尽全力,可能也早就做好为他人做嫁衣的准备。
曹信难免触动。
“无须如此。”
“时也命也,由不得人。”
重阳真人遗憾吗?
他当然遗憾。
二十年,空余恨。
分明已经瞧见希望,却因大限、因生死,只能望洋兴叹。
谁人不恨?
可惜,恨也无用。
“只盼小友破天人、登仙界的那一日,烧些纸钱,好教老道同喜同乐。”
重阳真人捧着精金,气息逐渐微弱。
曹信上前两步,沉声道:“前辈可还有话要递给青羊宫?”
“儿孙自有儿孙福。”
“随他们吧。”
重阳真人眼皮闭上,再无声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