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亦天航率部赶到江阳城下,因天色偏暗,又无斥候哨探提前报讯,守城官兵见城外一彪人马奔来,以为是蛮军杀过来了,大开的城门“吱呀吱呀”的迅速关闭,城头上顿时人头攒动、鼓声大振,不多时,那城墙之上已是刀枪林立、强弓搭箭、劲弩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城外亦天航可是头一次见这种阵势,急回头张望,黄发才赶上前来说道:“坏了,大人,属下把这事忘了,我部前来江阳没有提前知会守将,此刻八成是被当成敌寇了。”
“你?”亦天航欲言又止,本想责怪黄发才几句,但又于事无补。
亦天航只得单骑奔至城门楼下,亮明了身份,才未造成更大的误会。
如今蛮军压境,人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亦天航率麾下人马进了城,被安排了一处营地休整,而粮草之事果然如黄发才所说,曲督调粮,不合规矩,江阳的领兵都尉也是颇为难办,既不忍心见同袍挨饿,又不敢违反法令,只能多备热水供这四百余人好好清洗清洗。
亦天航倒是面无忧色,唤来黄发才,从怀里掏出了一百两银票,说道:“四百人,三日的口粮,可够?”
黄发才瞅着那张银票两眼放光,说道:“每人每日须二十钱,三日六十钱,四百人须两万四千钱,合白银二十四两,足够,足够,大人真是大手笔,我等月俸也不过五百钱。”
“嗯?如此低的俸禄,你们为何还要参军?”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五百钱算起来,一年也有六两银子的稳定收入,而且当兵不愁吃穿,攒下的钱足够家人维持生计,比在家种田要好太多,若是能立功获赏,解甲归田之前再混个军侯,便可回到府衙去当差,后半生便衣食无忧了。”
“嗯,真是各有各的活法。”
亦天航心想,他与徐衍山在都庆的万香酒楼,三五个人一顿酒菜就得花费三四两银子,什么贵、什么好、什么稀有,他们是吃什么,酒也是上好的合香酒、酝春酒等等,没想到这底层的百姓、兵卒竟是拿命搏生存,又想起齐融那巨富,年俸三千两!唐门真是有钱。
亦天航伸手摸了摸放在身旁的欺霜刀,暗道这不是刀,这是白花花的银子。
“大人?这银票?”黄发才见亦天航似是走了神,掐着银票没给的意思,便又提醒道。
“哦,去粮行订三日的口粮,多余的本督今晚请弟兄们吃顿好的,四百人的量,一家酒楼肯定忙不过来,你多找些弟兄,去城中所有的酒馆、食肆采购酒菜,本督可不想弟兄们干等。另去向守城都尉通禀一声,就说弟兄们数日劳累,今晚暂且尽兴一回。”
“好,多谢大人,属下在这替弟兄们谢过亦大人了。”黄发才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恶徒”竟然会花七十多两银子请他们吃饭,他暗自一合计,每个弟兄能摊到差不多二百钱,这绝对人人都能大鱼大肉、大口喝酒。
“好了,不必客气,赶快去吧,眼见着天黑了。对了,顺便去打听一下易行镖行。”
“属下遵命,马上去办。”黄发才领命狂喜而去。
亦天航看着黄发才的身影,心想这小人物其实才是最幸福的,欲望小、容易满足,细想想,这才是最轻松惬意的活法。
亦天航自掏腰包解决粮草问题,又大手笔请麾下弟兄喝酒吃肉,这消息瞬间传了开来,之前攒下的恶名也稍有消解,黄发才等人办事也算麻利,不到半个时辰便把一应事办妥了,此时已在召集士卒聚集。
又不多时,黄发才来到亦天航帐内,满脸喜色地说道:“禀大人,一应事务均已安排妥当,众弟兄只待大人入席;易行镖行也已找到,只是那名叫张岱的总镖头不在江阳,前些日子带人往嘉武去了。”
“好,本督知晓了,走,吃酒去。”
第二日清晨,亦天航早早地起了,昨夜气氛不错,与手下众弟兄把酒言欢,这感情拉近不少,几个屯长轮番敬酒,争向示好。
现在谁还看不出来,这亦曲督是穆将军的嫡系,虽然做事狠辣、不近人情,但对弟兄们还不错,又武功不俗、通晓军事,行军布阵颇有章法,有如此人物当头,谁还不服那就是脑门子被门夹了。
一大早,黄发才就候在帐外了,见亦天航醒了,便通禀了一声进帐了。
“黄屯长,一大清早的有何事?”亦天航边洗漱边问道。
“禀大人,非属下有事,而是易行镖行有人求见。”
“哦?张岱?”
“不是,是镖行的伙计。”
“让他进来吧。”亦天航拿起巾帕擦了擦脸,说道。
片刻,黄发才领着一人进了来,亦天航细细打量眼前这人,并不是半年前张岱手下的那帮人,便开口问道:“你是易行镖行何人?找本督何事?”
这来人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略有些紧张,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小人见过曲督大人,小人是张镖头镖行里的伙计,昨日傍晚,有军爷去镖行打听总镖头,小人妄自猜测是镖头的故人,便留了个心眼,一路跟了过来,跟军营守卫打探了打探,得知是您的部下,所以今日便冒昧前来了。”
“嗯?有事直说,我与张岱算是朋友。”
这年轻伙计闻言大喜,又跪拜道:“如此太好了,还请大人相助。”
亦天航更衣着甲,黄发才上前帮手,待衣甲整齐,亦天航才说道:“起来说话,张岱出事了?”
年轻伙计回道:“张镖头于一月前护送江阳商队去往嘉武,按说十日前就该回来了,就是在嘉武有事耽搁,也该有个书信,但时至今日音讯全无,小人极为担心,但镖行只有小人及几个老仆留守,无法派人去查探,所以斗胆拜托曲督大人。”
“哦?外出一月,音讯全无?”亦天航闻言暗自思量,难不成走镖时遭遇了藏匿于山林间的蛮兵?便继续问道:“最近数月,张岱可有何异常?”
镖行伙计细想了想,说道:“两月前,总镖头曾有数日忐忑不安,对于登门的商队多有推辞,曾私下说过近些日子不太正常,常年啸聚在江阳至嘉武沿路山林的贼匪突然少了大半,虽说对于走镖是件好事,但总觉得心中不安。后来便来了个大生意,那商户给的价格极高,总镖头没忍住,便领着弟兄们接了那活。”
“嗯,本督知道了,你且回吧,好生守着镖行,等你家总镖头回来。”
“大人~~~”
“此事本督会查,你安心守着镖行便可。”
这镖行伙计千恩万谢地走了,亦天航对黄发才说道:“本想在此多休息几日,但故人疑似遭遇不测,极大可能与隐匿的蛮军有关,你马上去粮行备足十日的粮草,吩咐弟兄们收拾行装,准备出发。还有,雇几辆马车,装满干草木柴冒充粮食,再备几桶桐油。”
亦天航说罢,又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给了黄发才,黄发才看得眼都直了,心想这亦大人真是财大气粗,竟然自己掏钱采购军资,昨日采购酒菜他便私下赚了些银两,今日又可问那粮行掌柜的要些回扣了。
“属下领命。”黄发才接了银票,美滋滋的亲自操办去了。
亦天航端坐于营帐内,心想:“江阳至嘉武的贼匪少了大半,张岱走镖又没了音讯,这八成真是遭遇了蛮军。”
三日后,江阳边界,亦天航骑马走在最前,已是基本确定此地有蛮军出没,沿路遇见几个从嘉武来江阳的百姓,经问询得知,这一两个月来,拦路的贼匪是一个都不见了,这荒野小路多少年都没如此安全过。
亦天航猜测,必是蛮军怕泄露行踪,将这山林间的贼匪尽数剿灭了,而张岱等人应是押运货物太过扎眼,被蛮军劫掠了。
此时亦天航部曲已扮作齐军辎重营,引诱蛮军现身。
这蛮人长相与齐人、周人无甚差别,又有通语言者,必会乔装出山打探情报,岂会放过送上门的肥肉?
亦天航率部又行了半日,时至傍晚,安营休整。
因无器具,立不了寨墙,在这山下开阔地扎营,实是四面受敌之境,不过倒也更容易引诱蛮军上钩。
亦天航严令,全军裹衣而眠,兵器不得离手,各屯轮班值守,山林方向也是埋伏了十余哨探,准备万全,只待大鱼上钩。
子夜时分,众人均已睡熟,亦天航已小睡了一觉了,此刻站于月光下,遥望嘉武方向,离嘉武城尚有六七日路程,这所带粮草将将够用,只盼尽快将藏匿此地的蛮军引出。
也不知张岱等人是生是死,仔细回想,那帮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命运不济才沦为贼匪,如今走上正途,若是就此身死实是可惜、可悲。
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人这一生,本就是到这大千世界来受苦的。
命好的投胎个好人家,虽是一世衣食无忧,但也避不过疾病、生离、死别、战祸、天灾,若是出生于贫苦人家,这一生便只能为了生存操劳,极少有白手起家、晚年富足的。
人生路不易,贵在知足,但大多数人却往往被世俗迷惑,为儿女、为子孙、为自己,为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为了那高人一等的满足感,拼命挣扎一生,到头来无非是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