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妙不可言
杨坚看到白发老人手中握刀依然稳健,霸气侧漏样子一时间好似想起了当年跟随老人四处征战的岁月,不由得心中一酸,但男儿有泪不轻弹,杨坚只是有些更咽道:“大将军重出江湖,末将杨坚愿再次跟随大将军征战沙场,即便疆场毙命,身膏草野,在所不辞!”
杨坚拱手表态,兵器盔甲碰撞之声响起,满院男儿齐刷刷单膝跪下:“愿为大将军战死!身膏草野,在所不辞。”
白须老人缓缓垂下刀,却又接力负刀在背后,转头看着这些年轻人。
“你是不是姓于?”他叹息一声,问最近的一个披挂大红的年轻小将。
那裹着一身大红袍的年轻小将身形一颤:“属下正是扶汉将军于熊的嫡孙!”
“我知道,你小子跟你爹和爷爷一模一样,当年他们战死沙场时,也就比你大不了多少。如今一转眼,用不了多少年,你就比你爹和你爷爷大许多了。”
这姓于的小将异常激动:“于家世代忠烈,小可绝不辱没先辈,愿为大将军麾下杀敌!”
杨坚也开口笑道:“大将军,小辈之中,这于家后人,可称上进。”
白须老人捋须大笑:“哈哈哈,你们一个个的,我怎么不认得,不都是故人之后么,个个将门虎子,英姿勃发,不算辱没了先辈!”
这些年轻将领,听闻老人如此赞叹,个个血脉偾张,激动不已。
这可是来自军神的赞赏,就算是以后拿出去吹牛,也可让那些人哑口无言的谈资!
“这群年轻人需要一个领袖,大将军,年轻人们心高气傲,谁也不服,就算是我杨坚他们也是不屑一顾。”杨坚豪爽大笑道:“大将军,他们只服您,只服当年在听风界令敌人闻风丧胆,逃之夭夭的唯一一人,军神王玄霸。”
白须老人看向这群个个龙精虎猛的年轻人,一如当初他站在点将台上俯仰麾下百万大军,那阵势可用排山倒海来形容。
那支王师南下击妖,北上除魔,无往不利,马鞭所指皆是河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句岳武穆的名言绝不是空谈。
老人的心再度波动起来,这百年的枯燥,一朝风起云涌。
老人忽然信手一扔,那把军刀却准确无比的回到了杨坚的刀鞘。
“儿郎们,你等先退下。我与杨大将军有要事相谈。”
这些年轻将领没想到军神会这样说,一时都有些懵了,但随后杨坚的呵斥便来到:“大将军让你们先退下,还敢违抗军令?”
“属下听令!”
年轻将领们也不拖泥带水,随即退下。
“大将军,你看他们还服从命令,都是一派军人的样子。”
“可是个个都没什么打仗的经验。”
白须老人忽然换了一副语气,有些恼火道:“祁瑾瑜甚至把你都说服了,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承诺,亦或是什么好处?杨坚,你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待,难道时至今日,你已经连我都要瞒了吗?”
杨坚缓缓低下头,这个明明是当朝最有权势的武将之一的老人,脸上却显得有些委屈:“大将军,我不是先生的说客。”
白须老人缓缓坐回躺椅,闭目养神,手在膝盖上轻轻的拍打:“就连你也心甘情愿尊称一声先生的人——看来是我低估了他。”
老人不等杨坚回答,似乎面带讥笑:“还用这种方式来唤起我当年的征战之心,真是小儿做戏,可不是每一个老头都会被后辈的英气打动……不过有一句说一句,这些孩子的确是打了鸡血似的,跟我们当年一模一样。”
随后老人自我嘲笑道:“闭关这么些年,本就在练养气功夫,没想到祁瑾瑜三两下功法,还真的差点把我糊弄住了。”
“呃,把这些孩子叫来给大将军看看,其实是末将的主意……”杨坚被他批评两句,便满脸涨红,若是被其家人属下看到了,定然要大吃一惊,堂堂杨大将军,手下精兵强将数不胜数,说一不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杨老爷子,居然也会脸红?
“哼,这种馊主意当然不会明讲,应该是信里给你点拨了两句吧?”
“您还知道……”
“废话,一字不差的信笺,还在我桌子上摆着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杨坚登时满脑袋是汗。
“杨坚,你出息了,这朝廷那么多官儿,你偏偏去联络祁瑾瑜……你知道这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么?
你是武将,北境局势如此严苛,大局飘摇,你有什么底气去掺和下一任天子的事儿?”
不过杨坚身体有些发抖,但是一反平常,很是坚决的回答道:“就凭我知道,不是神什么人都可以当天子!”
“放肆!”
“大将军!”
杨坚拱手道:“太子无德,虽然监国这么多年,但也是操弄权术,治国无道的昏君,为了铲除吟啸宗甚至不惜和魔族联手撞破北境防线,我们当年千辛万苦寸土不让的河山,就这么被他拱手让出,还要背负万世的骂名!
……末将,末将不甘心!”
杨坚语气逐渐坚定,说到后面已经是怒发冲冠,愤懑难平,待他抬头,发现白须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
但杨坚直抒胸臆,底气十足,虽然与大将军相对视,但一身凌然正气,丝毫不惧。
“你知道我为何隐居这深山百年么。”
杨坚没有说话。
白须老人叹气道:“当年我又何尝不是帝国那把最锋利的剑,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剑?
可是无论这把剑再锋利,始终都有鞘约束着我的锋芒……那就是夫子。”
“儒圣……”杨坚似乎回忆起了那个人的伟岸的身影。
“夫子最了解我,他时常劝我收敛锋芒,陛下几次丰厚的赏赐,都被他推了回去,初时我怨他,说他做人畏畏缩缩蝇营狗苟,后来才知道一个武将若是封无可封,便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后来我明白了这个道理,鸟尽弓藏……若不是夫子这把独一无二的剑鞘将我尽力约束,我王玄霸这把剑绝不能南击妖寇,北伏魔兵……完成这番功业。
可惜我这把剑是甚至锋利到超出夫子的预料。”
白须老人眼中闪过悔恨:“我能到这个地方颐养天年,还是夫子用性命换来我的醒悟,我竟然害死了一位圣人……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随后老人看向杨坚:“吟啸宗和我一样,甚至是比我还要锋利上数个等级的剑,可是他们没有夫子……于世间锋芒毕露必然遭到反噬,如果只是让魔族忌惮也就罢了,可惜最后竟然引起了整个朝廷的忌惮……吟啸宗当年干了什么?很简单,和你要问罪的那个人一样,他们竟然也试图联合魔族一起……”
白须老人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变化,所以故意停顿了许久:“天下事物,盛极而衰,吟啸宗也不例外——而来自内外的背叛,是必然的结果,一把剑不能有自己的意识,不然就算是主人也不能容忍。”
杨坚最后还是缓缓摇头:“大将军,可是吟啸宗终究还是没有和魔族合作,就像是当年有人告我们谋反,可是我们亦然是无辜的,不是么?”
“当今老首辅有句话叫做治国如烹小鲜,不是非要揭开盖子尝一口,若是咸了难道再加水,淡了又放盐吗?运筹帷幄,料敌先机,也是我们打仗的道理不是么?”
“可那是对付敌人啊……大将军。”
白须老人忽然猛地一拍身下椅子,椅子直接炸裂,他却身形缥缈,立而不倒,怒斥道:“你如此仁慈,如何掌兵?为将者,需将一切威胁视为敌寇,这一点还要我来教你?”
杨坚俯首不言。
“你呀你呀,倔脾气一点儿没改,认准了的事情,就会认到天涯海角,我还以为我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改变你的人,看来我错了——我老了。”
“大将军若出山,必有可为!反正比我杨坚更值得!”
说着他竟然从怀中掏出锦帕胞包裹的一物出来,除开一看,竟然是黑不溜秋的年代久远的虎符一枚。
“若是大将军答应出山,末将便立即送来另一半!”
白须老人盯着虎符很久,这才伸手把虎符捉在手里。
“末将恭迎大将军回归!”
杨坚大喜若望,立即跪倒在地。
“我并没有答应你,我只不过想要看看这位老朋友……”
白须老人将虎符托在手中。
“祁瑾瑜就吃定了我会站在他背后,还会重新出山,替他收拾北方?龙椅都还没摸到就在考虑登基的大礼……多少年了,这种被人玩弄在手心的感觉,还是令人感觉……恶心。”
白须老人的话让杨坚再度白了脸色,但是接下来,又听老人说道:“可是我并不生气……一点怒火也没有……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吧。
历来兵家,以阳谋为先——这个祁瑾瑜,真是个妙不可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