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不得踟蹰
“吹云……父皇和皇兄的魂魄,便交给你了。”这是文鸿皇帝最后交给游吹云的任务。
也是游吹云一开始为何来此的原因,天德将死,皇帝魂魄必然非常强大,需要指挥使来收拾。
中州应当是有指挥使的,可是自从游吹云乘坐神殒棺游荡了全天下一圈之后忽然发现听风界的告高级使者俱是销声匿迹了。
俱游吹云猜测,应该是和神王墓事件有关,神王墓就是地界对听风界的入侵,妄图把听风界变成地界的一块土地。
而这件事失败以后,或许是地界那边的命令,或许是使者们自己的考虑,都没有出现。
这就引发了游吹云的思考,地界是否还会做什么……以及更深层的是地界入侵的理由是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很难有答案,游吹云来到了中州以后,发现皇帝死气沉沉,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是来给拘天德老皇帝的魂魄的……而文鸿需要游吹云的帮助,游吹云的行动,也在文鸿的意料之内。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游吹云拍拍神殒棺,看向两道强大的魂魄凝聚的漩涡正在由黑转青,若是变成紫色,则会失控,若是变成红色,则就变异为鬼王。
若以太子和天德的能力,少不得也是鬼王中的强者,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
游吹云这个半吊子对于拘魂之法也不甚了解,就只知道拿黄泉锁链硬刚,黄泉锁链也是厉害,做鬼的就没有不怕的。
所以他一出手便是毫不吝啬的一道黄泉锁链丢出去,将天德和太子这父子俩穿心而过,两人的魂魄皆是痛呼一声,随后神智暂时清醒。
游吹云也把他们扯到了自己的身边。
“朕……朕……已经死了?”天德皇帝茫然的回首望,看得到众人,大声的呼喊,却没有人理他:“喂,朕在此处!”
“老头儿,别喊了。”
只见太子脸色古怪,说不出是是喜是悲的蹲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脑袋,鼓着眼睛不知道再想什么。
天德皇帝脸色复杂,太子也与他一样,他基本上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他也是晦暗的,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一百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看着四处一片狼藉,苦心经营多少年的家变成这般模样,老皇帝百感交集。
看到胸口的锁链,牢牢攥在一个黑斗篷人手中,天德皇帝咳嗽一声:“阁下……就是地界使者?”
游吹云却不答而是指着北方:“北方生灵涂炭,你却问几时干戈?没打跨你皇家的亭台楼阁,你便视而不见么?”
天德皇帝只是感叹皇城千百年无事,却因为皇位归属而兵戈相见,导致这古都受难,百姓受苦……却不曾想听到这位使者质问一般的声音。
只见这使者指着太子对他凶恶道:“你父子二人,情愿牺牲北方土地,也要推倒吟啸宗,结果却导致大片国土沦丧而收不回来的失地之耻。
真是好哇,我看你作为失地之君,国耻之君,死后如何有面目对大夏历代的功德之君?特别是武宗他老人家,看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土地被你败尽,必然剐了你!”
这番话,游吹云早就想当面骂死天德皇帝了,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天德皇帝被他这么连声呵斥,竟然陷入了沉默,要是在生前,不得拉下去砍了脑袋,可是现在自己也不再是帝王,死后也不过是万千魂魄的一员罢了。
“朕知道……可是朕有什么办法?”
天德皇帝沉默良久,望着废墟皇城之中,那些熟悉的身影……
“功高震主,皆是大忌,帝王术,非破之不可。”天德皇帝脸色逐渐平静:“历朝历代,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下去见到老祖宗,朕也可以这样说。”
“吟啸宗立宗万年,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有吟啸宗在北方,魔族才不能侵入中原,才不能威胁到你这美轮美奂的神仙宫殿!”
“朕只不过做了一件历代皇帝不敢做的事情罢了——凡事自然有两面,有利有弊,权衡之下,是朕做出的选择,朕并不后悔。”
游吹云冷笑连连发出:“是啊,你是帝国中枢,皇帝要谁死,谁能不死?”
天德看向这个斗篷人:“你是谁?是吟啸宗的旧人么?”
游吹云缓缓揭下帽子,露出真容来,虽然和做人之时相差不大,但是却阴鸷了许多,那股男子气概也被幽幽之气替代。
“这相貌……倒是和游山差不太多……”天德蓦然想起那个天赋极高的少年,曾经被自己委以重任,在草原上驱驰,击退欲图不轨的魔族军团。
那个少年令人羡慕,他的天赋令人羡慕,他的意气风发令人羡慕,他的年轻令人羡慕。
“游山是我爹,我叫游吹云,是他的儿子。”
游吹云冷冷道。
“你就是……游吹云?”
天德浑身一震。
游吹云见天德面色一变,好似受到了极大冲击,这位老皇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可他分明就是魂魄,已经没有人体的迟滞。
手向游吹云的脸颊伸来,但被游吹云猛地攥住。
“你做什么?”
游吹云沉声道。
一直不说话的太子,却忽然捧腹而笑,笑得极为疯癫,比生前还要疯癫。
这太子指着游吹云狰狞笑道:“老头儿,他,他原来是祁瑾萱的儿子!他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哈哈哈哈,都是报应,都是报应!皇家,自相残杀才是皇家!”
游吹云脑子里似乎遭到雷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太子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母亲叫齐萱?此齐非彼齐,她的名字叫祁瑾萱!是这个管不住下身的老头儿的儿女。
当年那个下贱婢女未必只生了一个,而是一对,龙凤胎!差点被我母亲通通扼杀……最后还是被这老头儿放过,驱逐出了宫墙。”
游吹云肉眼可见的浑身震动,如同山洪泄地:“不可能……我的母亲,出身平民……”
“省省吧,我就问你一句,堂堂人族第一天才,凭什么,娶一个平民家的女儿?”
太子露出牙齿,闪闪发亮显得阴寒:“老头儿是你外公,我是你舅舅,祁瑾瑜,也是你舅舅。”
游吹云噔噔噔后退三步,他本以为游山死后,这世上再无震撼他的事情,料不到今日,让他如此心寒!
“原来要逼死我的,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亲人么?”
游吹云想起小时候四下挨打讨饭那段日子,最喜欢的便是过节日,因为过节日的老爷们为了不影响心情一般出手都会大方一些,给的饭菜也偶有几根肉丝的荤腥。
他捧着饭菜从厨房外被小厮吆喝着离开,一边吃,一边看到节日中老爷们府上其乐融融,亲戚们互相嘘寒问暖——他那时候羡慕极了,若是自己有个有钱的亲戚多好,可以少挨饿,要来的饭菜也能时常带些荤腥了。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母亲那边,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富人家。
多么讽刺……一直想念的家人,却全是坑害他的人……无论姓游,还是姓祁。
游吹云若是还有肉体,此刻必然要吐出满地的血来。
天德皇帝见他如此表情,几乎跟萱儿一模一样,一时间也难以自持:“你也莫要太纠结这些恩怨情仇,生在帝王家,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司空见惯……我们这些老人死了就死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坚持下去。”
天德皇帝本来想让他好好活下去,可是这个外甥已经成了使者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所以终究没有说出口。
“外公这一辈子,的确犯了不少错……你的母亲亦是我最大的心结,可惜我没有时间来解开这团乱麻了。”
天德皇帝在最后时刻,抓起游吹云的手腕,游吹云也没有抵抗,低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孙,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生,我必然好好对待你们,来世……咱们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这番话,情真意切,天德一辈子的感叹。
就连旁边的太子,也失色的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或许,是在说与鬼听。
游吹云挣开了老皇帝的手,但老皇帝却拿住了他另一只手:“外孙,你一定要记得,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家国天下,终究是咱们家的天下。”
“够了!”
游吹云甩开,退离几步,面无表情的说道:“该上路了。”
天德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回头,最后的看了一眼家里:“高婉儿也要好好活着。”
使者拘魂上路,铁链所串两帝王。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传来的,是代甲和如花的歌声,使者的催命,任你生前是一方君主,还是普通黔首,死后都会被使者驱赶到地界去,地界又是谁来掌管?又是谁来讲君主和黔首一同审判?
游吹云没有亲自去一趟地界,而是让如花和代甲把皇帝父子送了下去。
他留在了人间,负手看着天亮。
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