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草鞋少年
左护法问道:“人已经转移了吧。”
右护法虽然是嘴上轻飘飘的人,不过他做事却比较踏实:“人全部关到了兜率宫里面……”
左护法仍旧有些不踏实:“保险么。”
右护法嘴皮子上面颇不以为然:“我看你担心的就跟皇帝没有关系,就算皇帝知道了行刺者幕后主使是我们,他敢怎么样?真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无所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左护法幽幽的看着他没说话,右护法这才摊手道:“保险,那兜率宫碎片未必还能属于大夏国土不成?就算那些人请来监正,也是看不到我们这边的。”
右护法提起监正,左护法想了想:“你确定就算是监正也看不到?”
右护法有些不耐烦了:“谁这么厉害,还能请得到监正?吟啸宗那坨人已经没有这样有面子的人物了。”
“万一是监正本人就想呢。”左护法冷不丁冒了一句出来。
“什么?”右护法惊讶道。
“没事儿,我只是……”左护法有些惘然:“我只是随口一提。”
右护法眯着眼睛道:“咱们化神境和天地有沟通,很多下意识实际上都是上天的警示。”
这次反倒是左护法摇头劝慰道:“不,不应该是我想多了,事情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步,你也说过,皇帝,和江湖势力,都威胁不到我们。”
——
“陛下,我要去一趟日月神教。”
尚书房,文鸿帝正在翻阅书籍,他似乎颇喜欢游记,手中翻得是带图的八百里秦川。
“朕登基以来,才察觉到一件事。”
皇帝不肯放下手中书,他的指肚摩挲着发黄的书页:“朕以前总喜欢高谈阔论,一会儿齐地政策如何,一会儿南蛮战事何为,总是觉得自己有出不完的主意。
可是坐上皇位之后,光是北方十年前捅的窟窿,朕都焦头烂额,解决不了。这才知道,这天下事,要天下人一起来解决靠一两个人,是无能为力的。”
皇帝这才看向游吹云:“日月神教内私自关押吟啸宗门人,这件事昨日金刀卫谍子已经报告给朕了。”
“那吾皇如何看待此事。”
“朕知道,你救人心切——朕绝不是不让你救人,反之,朕已经派金刀卫提前去打点——已经探得许多消息。”
皇帝忽然从书桌上抽出一叠密报,抛给游吹云,这些情报被游吹云一拂袖,都拿在手中。
然后他皱眉看去,果然如皇帝所说这份资料非常详尽,不似作伪。
甚至上面记载着吟啸宗的颠覆始末,叶登峰这一拨人如何被抓去的——原是当年叶登峰好友出卖,本来避难,结果落入了日月神教的手中。
初时日月神教还礼待有加,不过后来野心暴露,叶登峰誓死不从,这才被下狱。
游吹云并没看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不过,国家大事兹事体重,应当有所先后——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监正大人。”
游吹云心中冷笑,并不接茬:“陛下即位,天下大定,四海升平,那有什么要紧事?对于我而言,吟啸宗旧人如至亲,至亲不可不救。”
“当然是北方数以百万,千万计的百姓——北方边境豁口一日在,北方百姓便是待宰的羔羊,如今王玄霸重回军中,势必要将国土打回来,可惜王老将军尚能饭否?”
“王老将军老当益壮,年轻时候将敌军杀得屁滚尿流,虽然老矣,但只凭威名便能让震住所有觊觎我国的宵小之辈。”
“话虽如此,可王老将军年轻时候居功至伟,如今年老,少说也有些老迈昏聩,他一人在边疆,朕不放心。所以,朕需要本国的监正,到镇北军之中,助王老将军一臂之力。”
也就是说你要我往北边去,去打仗?
游吹云直接摇头道:“不行,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我必须先去一趟东方,我要去日月神教,救我的吟啸宗门人。”
他抬起头来,斗篷下面露出的阴冷与皇帝毫不畏惧的直视。
文鸿皇帝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许多,冰冷,寒冽,充满思想和智慧,比起他第一次遇到那个孩子,成长了许多。
那是一个冬天,他穿着厚厚的棉衣,不舍的离开烤炭炉,双手捂住口子,不让冷风灌进来。
迎面吹来许多芦花……
他远远便看见教室外有个少年正在往里面偷窥,走近一看,这少年大冬天却赤着满是疮的脚,冻得左脚蹭右脚,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一件老大的衣服,但却可以看到衣服里面的芦花几乎都要掉完。
这芦花衣乃是穷人们买不起过冬的棉衣,便用河边的芦花当做棉花,可是芦花根本不保暖即便塞了很多也难以御寒。
这少年在祁瑾瑜眼中,好似下一刻就要冻死。
但是这少年却在窗角往里面偷窥着,祁瑾瑜按捺住好奇,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看,顺着少年目光看去,原来是窗内的学生正翻阅着《春秋》。
而这个赤脚少年,隔得这么远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你就是院长说的那个,赶了三次都赶不走得偷学少年?”
祁瑾瑜忽然在少年耳边说话,少年吓了一大跳,哎哟一声跌在地上,原来他脚下踩着花坛,这一吓给他吓了个人仰马翻。
“不不不,我不……”少年解释不清,学生们也发觉了这边的动静,纷闹的打开窗子拥过来。
“先生!就是他,他又来偷学了,我见过他好多次了。”
有学生发出嘲笑:“先生你看他一身不干不净,像乞丐似的,连鞋子也不穿!还跑到我们学堂里来,先生你说过君子应当服饰齐整,我看这个人应该赶出去!”
“对对对,赶他出去!”
一般来说,家中殷实,才会把孩子送去学堂读书,因此这些学生至少都是穿得起衣,吃得饱饭的人,所以对那赤脚少年格外嘲讽。
这时候,平安书院里打杂的小厮们也赶了过来,领头的小厮喊了一声先生,然后将赤脚少年围了起来。
“小子,上次说过了,若有下次,必然揍你一顿。我看你是想挨一顿毒打!”
小厮们围上去就要对这少年动粗,却被祁瑾瑜喝止:“不要打人,把他送出去便是。这里是书院,当着圣人画像的面,如何能够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情?”
随后他又对那少年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平安书院乃是南天门附近束脩最便宜的书院,若是平白免了你的学费,那就是对其他学生的不公平。”
少年怔然之后,缓缓点头,显然对祁瑾瑜这番话非常认可。
这时候,窗内的学生们又起哄:“先生,您看他连鞋子都没有,怎么可能交得起束脩呢?”
“对对对,把他赶出去吧,自己有手有脚,把衣冠整齐了再进来。”
“谁说我没有鞋子的?”
少年却忽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双草鞋,这草鞋磨损严重,眼看就要磨穿,不过少年却立刻咬牙将其穿上,随后腰板挺直道:“我有鞋!只是,只是因为舍不得穿而已……”
“哈哈哈,死抠门原来是一个。”
“死抠门!”
少年背围攻,羞涩害臊,渐渐的自惭形秽缩了起来。
“够了。”
祁瑾瑜却忽然发怒了,道:“尔等难道没有诵读过潜溪公的《送东阳马生序》?”
见先生发怒,众人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了。
“背!”
学生们大眼瞪小眼,却把全文背了出来,声音响亮,看来平安书院教学质量不错。
“同舍生皆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说到缊袍敝衣的时候,祁瑾瑜的目光已经落在少年身上,少年此时却若有所思,再一次,将腰板挺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祁瑾瑜缓缓道:“求学时候的艰辛,乃是磨砺自身的最好的磨刀石……有了年少的经历,你成长以后,就会有更加坚韧的意志,这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是以后的提及唏嘘,还是奋发图强,希望你都不要忘记今天,求学时候的你。”
少年重重的点头。
祁瑾瑜最后对着学生们训斥道:“回去做好,这般姿态像什么样子,我可是有三日没动戒尺了?”
听到先生要用板子打人,学生们不敢再皮,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
“你们也回去做事吧。”小厮们也被祁瑾瑜赶了回去。
少年这时竟然有些尴尬害臊,自觉的转身走出:“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扰大家了。”
“等等。”
祁瑾瑜喊住少年,少年不解的回头,祁瑾瑜认真道:“可带有束脩?”
少年一脸茫然,先是摇摇头,但是他又摸自己怀中,最后掏出了半块干饼子在左手,和一块铜板在右手。
祁瑾瑜指了指。
少年伸出半块干饼子。
“另一个。”
少年伸出那块铜板。
祁瑾瑜将铜板握在手里,道:“剩下的,记得以后拿给我便是。”
随后他走进房间,只是再度出现在门口:“你的位置在最后面,没有凳子,自己想办法。”随后他又道:“傻愣在那里干什么,进来呀,屋中有炭火。”
少年露出笑,拜到:“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