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涯道:“你可以啊,神鬼都奈何不得的神魁,竟让你一剑就给了结了,哪学来的本事?快教教我!”
任自飞道:“我哪敢杀人啊,是他自己逼我杀他的,我若不杀他,他便要杀我。”
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囫囵吞枣地说了一遍。
许清涯听罢,道:“怪不得,神魁岂能轻易让人杀死?看来这世上真还有活得不耐烦的人。”
任自飞道:“是啊,他的意思便是这般,活得太久,没有了趣味,天天不快活,却又死不了。”
又问:“姐姐,你很了解这个人吗?”
许清涯摇摇头,道:“我这也是第一次在世面上行走,外面的事都是听我娘说的,但我娘好像对这个人很有些不满,说他的修为之高天下无双,人品之坏世间无敌。”
忽然沉下脸,抬起巴掌,用力地在任自飞的头顶拍了几下,嗔怪道:“我教你飞行之术,真心待你,你却对我遮遮掩掩,不告诉我,你是因为杀了神魁才上的喜鹊山。”
任自飞心中自责不已,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心虚地解释道:“我,我,姐姐,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到他大窘的样子,许清涯噗嗤一声笑了,道:“好了好了,不怪你了,我娘说,世间险恶,凡事多留一个心眼是对的。”
站起来,回身指指这座高耸雄伟的大山,又道:“这便是喜鹊山,往东走一走,你便能看到喜鹊门的山门了,你自己去吧,趁着夜黑,死神殿的人发现不了你。如今你的英雄壮举已经传遍天下,只须你自报姓名,喜鹊山上的人必会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把你抬上去。”
任自飞也急忙站起来,问道:“那么姐姐你呢?”
许清涯道:“我自然要去办我的事了。”
任自飞眼窝一热,又要流泪,道:“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许清涯道:“上次我说后会无期,可是我失言了,这回不会了,你上了喜鹊山,自有人全力保护你,死神殿的人便奈何不得你了,不过你也要小心,神魁的妻子千影夫人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据说她有二百多年的道行,精通幻影之术,喜鹊山上那帮老道未必是她的对手。”
任自飞不管这些,问道:“那我去哪里找你呢?”
许清涯笑道:“不用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住在水里,我是水仙嘛。”
任自飞道:“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清涯道:“那你别上喜鹊山了,跟我浪迹天涯去。”
任自飞啊了一声,以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这一层,他一直想着,若是许清涯跟着他上喜鹊山就好了,喜鹊山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以前远在天边,而今近在眼前,一时不知如何选择。
正在为难之际,听到许清涯咯咯地笑了起来,道:“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呀,好了,我走了,你赶快上山去吧!”
没待任自飞反应过来,她已飞到空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小樵夫,保重,后会无期!”
任自飞急切地朝空中喊道:“姐姐我跟你去,等等我!”
没有回音。
正要飞到空中寻她,心知自己是追不上她的,一时心中空空落落。
又是后会无期。
抬头望天,月明星稀,似有一层薄雾飘渺流动,喜鹊山的最高峰直逼天幕,四周诸峰簇拥,起伏无尽,透着一种苍茫神秘之感。
目光放低,向远处投去,东方不远处有几盏灯笼摇曳。
发了一会儿呆,任自飞在方才和许清涯坐过的那块岩石上坐下来,此刻他倒不急着上喜鹊山了,近期的经历,加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心中那个幼稚的信念发生了动摇。
修道,成仙,长生不老,佑护苍生,这些从前耳熟能详的词语,忽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仿佛它们的含义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和他以前以为的不一样了。
夜风清凉,一阵困意袭来,任自飞摘下背上的铁剑,扔在一边,索性放倒身体,以岩石为床,以板斧为枕,躺了下来。夜空中明星闪烁,起初清晰,渐而模糊,终于混沌成一片,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
宋胡二人重伤倒地,眼睁睁地望着水神和金神腾空去追任自飞,却无计可施。
宋于心挣扎着坐起,握紧拳头擂了一下地面,叹息道:“小兄弟此番休矣,我二人如何向师门交代?”
胡改邪也坐起来,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咳嗽了几声,擦了一下嘴角,道:“歇息一会儿,我们四处找找,那小子看似鲁笨,实则机灵得很,说不定早已落下地,藏了起来也未可知,夜间天黑,那二人未必能找到。”
宋于心道:“但愿如此吧,只是那二人修为深厚,早精通了夜行术,在夜间视物,和白日毫无分别。我原本以为,凭我一己之力可抵挡片时,好教你二人飞远一些,没想到你我联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唉。”
顿了顿,又道:“我们现在的情形,还是及早回山吧,让掌门师叔多派些人手下来寻找,如果小兄弟藏了,那二人找不到,我们也未必能找到,无端地耗费时间,酿成大祸。”
胡改邪道:“只能如此了。”
宋于心道:“你还能飞吗?”
胡改邪道:“应该可以。”
两人搀扶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装,负起长剑,捏起飞行诀,一阵气息运转后,终于艰难地飞了起来,只是飞得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样子。
飞了一会儿,便觉得气息不足,只能落地,找个僻静处调息一会儿,接着再飞。
如此起起落落,及至回到喜鹊山时,天已微明。
两人问候了一声守山门的弟子,叮嘱他们,若有一个名叫任自飞的孩子来此,无须通报,直接带到道清殿,然后便踏着石阶向上走去。
到了山顶,二人没去自己所在的仁为殿,而是直奔掌门师叔玉烟真人所在的道清殿。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整个喜鹊山脉连绵起伏,奇峰林立,沟壑丛生,峭壁披绿,悬崖飞瀑,朵朵白云在峰间盘绕,层层白雾在山谷游走,一派仙家气象。
而数百间大大小小的房舍殿庭顺着忽高忽低的山势而建,错落有致,或高大雄伟,或小巧雅致,更有田园菜地,溪水潺潺,只听鸡犬相闻,喜鹊叽喳,又是一派田园风光。
修行人起得早,各尽其职,或劈柴生火,或烹饪美食,或背诵经书,或打扫庭院,或较量拳脚道法,或静坐于高台吐纳运气,说不尽的热闹祥和。
然而在道清殿里,却是死气沉沉的,坐在主位上的玉烟真人面色忧沉,心事重重,不时端起面前案上的茶杯喝口茶水,然后又陷入沉思。
玉烟真人年岁已近二百,须发灰白,虽是修道之人,然则已显老相,倒不如神仙驿的任老先生那般神采飞扬,想必是为天下苍生操心过多之故。
他前面的两边各有两张矮案,左侧坐着天静殿的首座易锦绣,和地无殿的首座纪无声,右侧坐着仁为殿的首座袁阔,以及宋于心和胡改邪,两人共坐一案,灰头土脸,头发散乱,形容狼狈,想必回来后一直没顾上梳洗。
沉默有间,玉烟真人终于开口道:“两日前得到信报,说有个十二岁的孩子杀了神魁,我还不信,没想到却是真的。”
宋于心道:“若非弟子亲眼所见,也实难相信。”
玉烟真人道:“神魁的修为已达化境,五觉灵敏非常,体内真气会自动护体,反弹之力极大,莫说是一个孩子,便是我想偷袭他,也未必能成功,除非是他自己想死。”
又问:“那孩子居然会飞?”
宋于心道:“正是,他说他天生会飞,可据我打听,在神仙驿,他是出了名的笨,做什么都不及常人,或许他是深藏不露吧。”
玉烟真人纳罕道:“那孩子和我有过一面之缘,至今仍有印象,是原生和超英的结拜兄弟,当时他央求我带他一道上山,可我观他资质平庸,不宜修道,唉,没想到我老眼昏花,竟错失了大才。”
袁阔道:“我想定是有高人教他,待寻着他时,我们一试便知他的家学渊源。”
他是仁为殿的首座,也是宋于心和胡改邪的授业恩师,已有百岁高龄,但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身材魁梧,面皮白净,浓眉大眼,气色十分好。
喜鹊山上有四大殿,分别为道清殿、天静殿、地无殿,仁为殿,暗合道家“法、天、地、人”四大要义,和“清静无为”四字法旨。
玉烟真人道:“飞行术是各门各派的基础功法,法诀大同小异,如何试得出?”
袁阔道:“我是说,试试他别的修为,既有高人教他,应该不只教了他飞行之术。”
玉烟真人叹口气,道:“无论如何,那孩子既然杀了神魁,我们便当按照悬赏令所承诺的,让他当喜鹊门的掌门和正道同盟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