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那女子这么正经八百地一叫,且行了参见之礼,一时颇不适应,笑道:“叫什么盟主呀,叫我任师弟便好!”
又问:“你是蜻玉宫的?”
那女子颜墨道:“弟子正是!”
任自飞摆着双手道:“啊呀,你别这样说话,我听着不舒服,我又不是你的师父,你自称什么弟子呀?”
颜墨改口道:“我是蜻玉宫的弟子。”
任自飞高兴地拉起她的手问道:“那我师娘现在可好?”
颜墨敏感地抽出手,又后退两步,毕恭毕敬地站好,问道:“你师娘是哪位?”
任自飞道:“是我师父的妻子呀,名叫,名叫……”
忽然忘记了,正欲从袖口掏出师父的书信,颜墨道:“你是说柒慕儿柒师姐吧?”
任自飞道:“对对对,便是她,她现在可好?”
颜墨道:“我刚从西域死神殿回来,今日路过此处,还未回宫。”
任自飞失望了哦了一声,道:“前几日,魔道中人挨个洗劫了正道各派,师父和七位师兄尽皆受伤,各派都差人到喜鹊山报告,他们都遭到了魔道进犯,唯独蜻玉宫至今没有音信,师父因担心师娘安危,我便偷揣了师父的书信,趁夜下山来,想给师娘送去。”
颜墨啊了一声,喃喃地道:“那蜻玉宫……”
不敢往下说了。
任自飞道:“你既是从死神殿回来,可是去参与围剿死神殿吗?”
颜墨微微地点点头,却不言语,眼中堕下泪来。
任自飞急问:“那战况如何?玉烟师叔他们呢?”
颜墨越发悲伤,哽咽了几声,嘤嘤啜泣起来,兀自不言。
任自飞见她身体微有些飘摆,脸色更加惨白,便道:“你先坐下歇会儿吧。”
过去扶着颜墨靠着一棵大树坐下,解下腰间水袋,瘪瘪的,拔掉袋口木塞,竟是连一滴水也控不出来,自责道:“真该死!只顾赶路,竟忘了找个地方灌点水了。”
侧耳一听,似有山泉潺潺流动,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水!”
颜墨嘴唇蠕动,欲言又止,她本不想让当今正道同盟的盟主伺候她,但实是虚弱至极,口干舌燥,急需补充水分,便由他去了。
任自飞施展开飞行术,转眼便到了一条小溪边,给水袋灌满水,又飞了回来。
颜墨定定地望着任自飞,道:“都说你天生会飞,我原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任自飞赧然一笑,道:“所以我叫任自飞嘛,来,师姐,喝水!”
颜墨接过水袋,大大地喝了几口,感觉解了渴,身体也有了些力气,从袖口摸出一方浅黄色的丝巾,倾出袋中水淋湿,擦掉嘴角的淤血,道:“谢谢盟……任师弟。”
任自飞道:“都是同道,师姐不必客气。”
又问:“玉烟师叔他们呢?”
颜墨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便把当日围剿死神殿的情况简要地说了一遍。
颜墨今年将满十六岁,自小进入蜻玉宫修行,拜宫主郑挽澜为师,得师父偏爱,长进颇大,在同辈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所以此次围剿死神殿,师父有意让她建功,故拒绝了大师姐柒慕儿的主动请缨,而带她去,同时还带了七八个修为不错的师叔和弟子。
原以为如此之众围剿一个无主之门的死神殿,一去必能旗开得胜,岂料千影夫人已料到了这一着,早早地联合魔道各派,在西沙大漠用幻影术幻化出一座高大的海市蜃楼,魔道高手隐于其中,对劳师远征的正道众人发出致命的一击。
当时正道各派各自为战,谁也顾不上谁,蜻玉宫诸人被五个魔道高手围攻,师父和几位师姐为了护她突围,全部罹难,埋骨黄沙之中。
待战斗结束,她再入西沙大漠,偏遇沙尘暴来袭,连一具尸骨也没找到。
颜墨当时痛不欲生,已萌死志,欲拔剑自刎,因想到师父和师姐们爱她护她,若这般平白无故地死了,实是对不起她们。
她当时虽然受伤严重,但尚能飞行,于是一路东飞,急欲回宫,没想到今晚大意,被那四个死神殿的败类盯上,艰苦一战,伤体难撑,又受了一次重伤,侥幸逃脱,被他们追逐至此,以为难逃魔抓,正欲以死保护清白,不想却遇上了任自飞。
说罢,颜黑忍不住悲声大恸,道:“我当时起了贪生之念,所以听命师父突围逃出,此时才知,如此苟且偷生,与死何异?”
任自飞听得惊心动魄,想到蜻玉宫的宫主郑挽澜已经仙逝,心中大为悲痛,他和郑挽澜有过一面之交,当日他继任盟主之位时,颇为忐忑,郑挽澜时时在他左右,给他鼓励安慰,教他不要紧张。
他叫郑挽澜姐姐,她哈哈大笑道:“可别乱叫,我应算是你的奶奶了。”
当时任自飞心想,奶奶是爷爷之妻,可是爷爷纵然常服喜鹊山的仙丹,也只是精神比同龄人好一些,而这位奶奶却为何如少女般青春美丽?莫非她是神仙?
心念及此,任自飞心下更加自责,若不是自己一时起了妇人之仁,救了千影夫人,焉有今日之祸?
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自己实是千古罪人,算什么正道盟主?
简直比魔道还魔道!
尤其是想起千影夫人临走时曾言,她已料到正道要对魔道发起进攻,他更是悔恨交加,为何不报与玉烟师叔知道,让他们莫要轻动?
可是无论他如何自责内疚,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失神良久,道:“这么说,师姐你并不知道玉烟真人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颜墨点点头,道:“实不知情,当时到处都在战斗,分不清哪门哪派。”
任自飞叹口气,道:“但愿他们能全身而退。”
颜墨问道:“任师弟,魔道中人为何那么怕你?你和千影夫人的五年之约又是什么?”
任自飞吞吞吐吐讲了自己如何杀死神魁,千影夫人如何去喜鹊山复仇,五行死神如何伤了师父和七位师兄,只是略去没说自己救了千影夫人一节,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五年之约是什么,好像是千影夫人交代过他们什么,我也是听到五行死神如此说,适才急中生智,便搬出这个五年之约吓唬他们,没想到竟成了。”
颜墨道:“你方才说,魔道洗劫正道,只有蜻玉宫未知信息?”
任自飞道:“是啊,所以师父才整日忧虑,可是他抽不开身,我便自作主张,替他送这一封书信。”
颜墨哦了一声,没言语,心道,若非你自作主张,我今天便死在这里了,却道:“祖师保佑,望我蜻玉宫安然无事。”
两人相谈良久,便在山林间歇息了一夜。
天刚放亮,两人一起往北而去。
颜墨身受重伤,不能飞行,所以两人便步行,避开繁华之地,专挑荒郊野外的一些偏僻道路行走。
任自飞见颜墨两手空空,那把绿光宝剑不知哪里去了,便问:“师姐,你的宝剑呢?”
颜墨道:“在我的宝囊之中。”
任自飞心道,原来颜墨师姐也比师兄们的修为深厚,忽地又想起,师父和师叔们似乎也没修出宝囊,只是他们的剑不是背在背上,而是悬在腰间,原来这位美丽的师姐如此不凡。
休养了两日,颜墨身体恢复了一些,勉强可飞,两人便从空中走。
有了颜墨的引路,任自飞不必打听路径,行进速度快了许多,不日便到天河郡境内。
一到天河郡,任自飞便松弛了下来,颜墨却越加面色沉重,她似归心似箭,急切想回宫,又似心里有什么顾虑,永远不想回宫。
天河郡的百姓对蜻玉宫的人颇为爱戴,因有她们在此,魔道中人才不敢对此地有所图谋,是以此地还算繁华热闹,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人烟吵闹,似与萧条破败的外界隔绝。
每到一处,颜墨便要找人问一问:“玉蜻宫最近可好?”
当得到一个“不知详细”的回答,她便焦躁不安;若得到一个“魔道中人并未来过,蜻玉宫安然无恙”的回答,她又半信半疑,眉头紧蹙,实不知怎样才能令她满意。
任自飞见颜墨心不在焉,神情恍惚,道:“颜师姐,别打听了,既然已距蜻玉宫不远,我们抓紧时间去了便知真实,不比这道听途说的强?”
颜墨的心思,岂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懂,她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任自飞刚好饿了,欣然同意。
两人走进一家小吃铺,要了两碗混沌,颜墨向店家道:“最近蜻玉宫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店家道:“没听说,只听说神仙驿有个十二岁孩子,用一把生了锈的铁剑,刺杀了天下第一恶人神魁,正道七派的高手已远赴死神殿,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蜻玉宫的郑宫主也带领弟子前去参战,老百姓总算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
言语之间,颇为振奋。
顿了顿,又道:“天河郡的百姓早已准备停当,待郑宫主她们凯旋而归时,锣鼓齐鸣,夹道相迎。人们说仙子在天上,依我说,仙子便在这蜻玉宫。天上的仙子中看不中用,无视世间苦难,蜻玉宫的仙子则是天河郡的保护神。”
颜墨神色凄然,眼中转动着泪花,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