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自飞站起身,掸掸身上的泥土,道:“你怎么不吹了?”
恶魔叹息一声,道:“我败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扛得住我的《恶魔索魂曲》,不简单,当今世上,已无人是你的敌手。”
任自飞心想,我可不是扛得住,只是略施小计而已。
嘴上却道:“那是前辈手下留情,多谢成全!”
恶魔又叹息一声,再没言语,转身钻入一个叉道,消失不见了。
任自飞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又赢了,转眼一看,青流已回来了。
抬腿迈步向前行去。
青流道:“此间阴气太盛,于身体有害,任居士还是移步他处吧。”
任自飞微微一笑,道:“不,就走这条道,我倒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青流默然,跟着他继续向前。
走着走着,隐隐传来一阵啼哭声,飘飘渺渺,若隐若现,似在远处,又似在耳边。
任自飞问道:“你听到了吗?有人在哭。”
青流不应,又已消失不见了。
任自飞只得独自向前。
石道渐行渐宽,终于宽到漫无边际,仿佛是出了石道,抬头一望,却见蓝烟弥漫,四周是各种叫不出名的树木。
那哭声渐大,开始是一人在哭,继而是万千人在哭,如波涛般汹涌而来,阴阴森森,凄凄惨惨,让人头皮发麻。
任自飞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大路上,远处似有几个灯笼在快速移动,像跳动在墓地里的鬼火,透着几分诡异。
无意低头,看到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却是“黄泉路”。
任自飞吃了一惊,十分不解,难道自己到了鬼界吗?可这是通天岛啊,接近仙界的地方,怎么能有黄泉路呢?
却也不惧,顺着大路前行。
前面影影绰绰,似有人影移动,细看时,确实是人,穿着黑衣黑裤,披着一身黑斗篷,提着一盏灯笼。
任自飞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望着那人。
那人迎着任自飞走来,很快两人碰上了,任自飞一见之下,差点吓出魂魄来,原来那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套子衣裳,黑帽下面的脸是一个空洞,没有手,也没有脚,那盏灯笼在一条空袖子边悬空飘着。
任自飞料得又是高人出现,当下施礼道:“阁下又是哪位神仙。”
那个人虽无脸面,却会说话,声音自那个空洞发出,道:“我不是神仙,是鬼,我叫哀鬼,世界上最伤心的哭。”
他说着话,发着哀伤的哭声,幽幽咽咽,令人不由心感压抑,悲从中来。
任自飞道:“这不是仙界吗?怎么有鬼呢?”
哀鬼哭着道:“你之前所见,不是有妖有怪又有魔吗?”
好嘛,妖魔鬼怪都凑齐了,只是不知这哀鬼有什么本领。
任自飞道:“不知前辈有何教我?”
哀鬼道:“我来此,自是和他们一样的。”
任自飞抽出背上铁剑,做了架式,道:“那便请前辈赐教吧!”
哀鬼手臂一挥,那盏灯笼徐徐升到空中,绕空一周,幻化出千百盏灯笼,又徐徐地围住了任自飞,在他的周身旋转起来。
任自飞心道,不过如此。
可是下一刻,他便不敢大意了,只见每盏灯笼之上,都印着一张脸,这些脸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胖的,有瘦的,有圆的,有方的,有美丽的,有丑陋的,有慈眉善目的,有凶神恶煞的,虽然各具特色,却都是一副表情:悲伤。
这些悲伤的脸,有凄惨的,有哀怨的,有哭丧的,有幽幽怨怨的,有痛不欲生的,有愁眉苦脸的,有默然销魂的……各种悲伤的脸,个个泪流满面,悲不自胜,发着各种声调的哭声。
这些哭声,有的抽咽,有的呜咽,有的啜泣,有的嚎啕,有的呼天抢地,有的呕心抽肠……
任自飞受了这些哭声的感染,悲伤之情在胸中萌生、发酵、膨胀、爆发,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仿佛不大哭,五脏六腑都要被悲伤涨破。
这悲伤让他联想到自己这十七年来的各种苦难,大到被父母遗弃,小到丢失某一件从垃圾堆上刨出来的小玩意,每次悲伤都让他产生了放弃生命的念头。
是啊,死多好,一了百了,干嘛活着?
是啊,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悲伤的演出,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便已注定了唯一的归途,便是死亡。
生命是暂时的,死亡才是永恒的。
任自飞原本还想着用铁剑劈砍这些带着哭脸的灯笼,可现在全然没有了力量,任由无穷无尽的哭脸把他紧紧地包围起来,任由那无穷无尽的悲伤侵蚀着他的肉体和灵魂。
他感到自己要死了。
是的,要死了!
蓦然,脑际仿佛开了一扇开窗,射进万道祥光,这光芒让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去,自己还有许多未了之事,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还有那些未见到的人。
然而这光芒瞬间又关闭,他又任由悲伤袭击着他
片刻后,脑际的那扇天窗又打开了,让他看到了另一副美好的情景。
他无法描述那副美好的情景,或许他根本没看到,只是植于灵魂深处的一缕善念。
然后马上一切又消失,悲伤铺天盖地向他施压,令他窒息,令他痛不欲生。
一个念头闪过:我不能死!
又一个念头闪过:为何活着?
两个念头在脑中交替闪现,互相决斗,互有胜负,此消彼长。
他努力让这自己的心思偏向于生的念头,终于努力有效,他获得了一些微茫的意识。
这些灯笼也好,哭脸也罢,并没有实质性的进攻力,而只是干扰了他的神志,和刚才恶魔的笛音相似。
那么,自己便无须刻意抵抗,只要避开即可。
当下盘腿坐地,调理身心,加强五觉,让耳力和眼力从这无穷无尽的灯笼和鬼脸的缝隙之中穿越出去,听更远的声音,看更远的事物。
远处,有太多美好。
终于,他对于眼前的哭脸视而不见,对耳畔的哭声置若罔闻,悲伤渐渐地减轻,终至消失。
他继续调理声息,渐入佳境,达到忘我之境,心中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一片清明。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我就知道,你能过得了恶魔那一关,这一关必不在话下,年轻人,前途无量,告辞!”
悠然睁眼,那些带着哭脸灯笼已消失不见,自己盘腿坐在石道中,面前站着面目沉静的青流,关切地问道:“任居士,可休息好了吗?”
任自飞舒了一口气,反问道:“我为何要突然坐在地上?”
青流道:“任居士自己也不知,何况我呢?”
好吧,问她永远没有答案。
任自飞站起来,沿着石道继续向前走,青流紧随其后。
青流道:“越往前,道路越是坎坷,我劝任居士大可不必一意孤行。”
任自飞微微一笑,道:“无妨。”
两人走了一会儿,任自飞隐约看到了石道的尽头,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女。
走近几步,细看时,却是许清涯。
任自飞喜不自胜,急跑几步过去,面前站着的,分明便是许清涯,然而他又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问:“你是清涯姐姐吗?”
许清涯嫣然一笑,道:“我是爱人。”
爱人?谁的爱人?任自飞不由一怔。
许清涯拉住他的手,道:“跟我走吧!”
任自飞道:“去哪?”
许清涯不言,绕到任自飞背后,解下他背上的铁剑,随手扔在一边。
任自飞道:“清涯姐姐,为何要扔掉我的剑?”
许清涯道:“莫叫我清涯姐姐,叫我爱人。”
任自飞道:“爱人?”
许清涯道:“对,我是你的爱人。”
任自飞顿时热血沸腾,道:“真的吗?”
许清涯,严格来说,是爱人,微笑着点头,道:“你我从此比翼双飞,用剑做什么?一切都放下了,世间事与你我无关。”
任自飞心下一阵激动,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爱人抬起手,推了一下石壁,那石壁上便开了一扇门,门中射出一片白光,说不清是阳光还是灯光,其光夺目,映衬着爱人那张笑吟吟的脸美不胜收。
爱人拉起任自飞的手,顺着那道石门飞了出去。
出了外面,只见山川河岳,风景旖旎,田野一碧万顷,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在尽情地撒欢奔跑,鸟语花香,鲜花盛开,姹紫嫣红。
任自飞随着爱人一路飞行,不知飞了多久,空中的空气澄清,蓝天如洗,白云朵朵,令人心旷神怡。
任自飞道:“清涯姐姐,我们还在通天岛上吗?”
爱人格格一笑,道:“跟你说过了,别叫我清涯姐姐,叫我爱人,你不愿意我做你的爱人吗?”
任自飞脸面一红,道:“愿意。”
爱人道:“那为何不叫?”
任自飞鼓起勇气,轻呼一声:“爱人。”
爱人答应一声,又笑了起来,道:“这里不是通天岛,不是人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永生永世。”
任自飞心中一动,道:“莫非这便是仙境?”
爱人格格笑道:“你说是就是了。”
任自飞道:“那我现在是神仙了?”
爱人道:“你说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