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却又极快的调整好了表情,随即叹了一口气,似是有道不清的忧愁,欲言又止。
“张族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宁初放下茶杯,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语调没有故意加重,却给人一种压迫感。
“姑娘莫要见怪,只是”张玉源语气低迷,状似并不愿意谈起此事。但当他接触到宁初的目光后,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道:“只是姑娘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提气,我们这一族,从未有人活过五十岁。”
宁初注视着他没有说话,手指在杯壁上摩擦,露出惋惜的表情。
“这就是天意吧。”
一声哀叹过后,张玉源调整好心情继续和宁初闲聊。宁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姑娘可以尝尝此地特有的蒸青茶,以雪水煎泡而成,别有一番风味。”
宁初眼神扫过茶水最后落在张玉源的脸上,微微带有歉意说道:“抱歉,我不饮茶。”
“啊!”张玉源短暂的惊叹一声,便连忙朝宁初表达歉意,态度及其真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那我给你换成清水如何?”
“不了。”宁初摆摆手,朝他笑了笑,“不用麻烦,我还有要事在身。”
“姑娘来此地是有什么要紧事呢?我们能帮得上忙吗?”
看着他真诚的样子,宁初站起身来,眼里似有流光划过,神色从容,温声道:“若是张族长现下无事,可否带我参观一番?”
“那当然、当然,荣幸之至。”
走在乡路上,左右居住的村民都热情的向他们打招呼,宁初也会笑着回应。当遇到凑到她身边好奇的看着她的小孩子,也会掏出自己存留的零食发放给他们。
“你们多大了?”宁初半蹲着摸了摸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脑袋,温柔地问道。
“四岁。”
“五岁。”
“不行,我先说。”
“是问我的,我先说。”
“”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宁初的耳边环绕,一时间竟打闹了起来。
“稚子顽皮,还望姑娘莫怪。”张玉源在一旁有些歉意地说道。
宁初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突然,她看见了旁边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青色粗布衫的女子,面带愁容,看着玩闹的孩子们,眼神中充斥着浓浓的哀愁。
她的丈夫从屋内走出来,看到屋外的孩子们也露出一抹忧色,但还是先温声细语地安慰了自己的妻子,随后搂着她回了屋子。
只不过进屋前朝宁初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转过头进去了。
顺着宁初的视线,张玉源也注意到了那户人家。他朝宁初轻声说道:“那家人没有孕育儿女的能力,所以看到孩子们可能会有些难过。”
张玉源的声音有些惋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见宁初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好像能穿透人心。他粲然一笑,直视道:“我只是不想我族在姑娘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没事的。”宁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看着他逐渐有些放松的样子,宁初却提议要离开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哪里哪里,下次姑娘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
宁初笑着点头,和周围人道别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在空地站定,双手合十开始结印,随着她手臂的摆动,手掌周围开始出现蓝色的光晕,顷刻间,一只晶莹剔透的蓝蝶出现在她的手掌上。
“去吧。”
目送它飞远,宁初才落到高处,俯视着整个村落,到处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她静静地站着,直到灵蝶飞了回来。她伸手接过灵蝶,垂眸看向它,直至其消散。
灵蝶是专门寻人用的,但仅限于搜寻普通人,因为普通人的气息才能与灵蝶匹配,一般修道之人都会掩饰自己的行踪,灵蝶能发挥的作用反而不大。
再者,只有接触过的人才能用灵蝶找寻到,毕竟它主要也是靠气息搜寻。
这就是宁初在村子里待那么久的原因,能够收集到更多的气息,她不相信村子里没有老人,毕竟当时张玉源的神色不对劲。
而一家人的气息会比较相似,用灵蝶应该是可以搜索到的,就是不知道生死如何。
村子里的人都是普通人,就她在乡道上观察的那一会儿就能看出这些人看她的神情多多少少有点奇怪,但孩子们却没什么问题。
还有就是那对夫妇,这也是她认定村里有老人的原因。
他们家分明就有老人的声音,平常人听不到,但她作为修士,这点耳力还是有的。
张玉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恶之人,但那杯茶确确实实是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整个村子又藏有什么秘密呢?
恐怕只有跟着灵蝶才会找到一些线索。
宁初到达灵蝶找到的地方,离村子不是很远,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毛骨悚然。
钻进狭长的洞穴,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底下显现出来的是森森白骨,更甚者,还有尚未腐烂完的尸体。看骨龄以及尸体的面貌应当都是老人家没错了。
宁初猛地皱眉,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看来还得回村一趟,那就先到那对夫妻家里看看。
还未走进,她就听到了那对夫妻家里传来吵闹声以及哭喊声,她给自己贴了一张隐身符,虽然符纸较为低级,但在普通人面前也够用了,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走近后只见一位老人家倒在地上,那对夫妻用身体挡在老人面前哭诉着。
“张族长,求你不要赶走我父亲。”男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的声音颤抖中又带着坚定。
“我也没有办法啊,这是咱们族中流传下来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违反。”
此时张玉源的样子变得沉闷古板,并不似之前的憨厚老实。
“求求您了,族长,我求求您。”男人当即给张玉源磕了个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这么长时间,都是我俩用剩下了的口粮喂养父亲,并没有从族中另取,没有浪费资源,所以,族长,我求求您,放过我父亲吧。”
随着男人磕头动作的持续,女人也加入了这一行列,跟着自家男人一起磕头。
但张玉源还是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这是规矩,不能因为任何人而破例。”
“族长!”
“动手。”张玉源一声令下,旁边的人上来就将两人压住,其余人将老人家从地上拉起来往外拖。
忽然,拉着老人家的几人轰然倒地,发出阵阵哀嚎。
张玉源目光一滞,就见宁初现了身形。
“你没走?”张玉源有些震惊,随即又说道:“我好心放你一马,你竟然还敢回来?”
“放我一马?”宁初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怕是你没有这个本事吧。”
“我不喝那杯茶,你也拿我没办法不是么?”
“你”
宁初不等他说我,一柄流光直接架到他的脖颈之上。张玉源立马噤了声,紧张了起来。
“说,为什么杀害这些老人?”
“我没有,这只是祖上的规定。”张玉源矢口否认。
“仙子,求你救救我们。”被压住的男人突然发力挣脱了束缚,扑到宁初面前,跪着求她。
“先起来吧,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好。”男人站了起来,又过去扶起妻子,才缓缓道来。
“我们一组不惧寒冷,但能供给的食物实是太少,为了减少食物的浪费只能、只能抛弃老人。”
“种植的食物不够吗?”
男人点头,后又摇头,“不是不够,是能吃的不多,而且产量很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
“那就能杀掉那些老人来养活青年人吗?”宁初皱眉,声音愈发严厉,“他们也是你们的亲人啊!”
“他们是你们的生身父母啊,你们为了活命,就能眼睁睁的让他们去死?”宁初声色俱厉,视线从场上所有人的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张玉源的身上。
“不,我没有!”张玉源突然大喊道,似是有些崩溃,神情疯癫,“他们是自愿的,不关我们的事。”
“自愿?”
“没错。”张玉源扭头直视着宁初,剑刃在他脖子上拉出一到血痕,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为了族中的绵延自愿走到坑洞放弃生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什么也没做,这是祖上的规矩。”
“要是能有其他的方法,你以为我愿意牺牲那些老人吗?他们其中也有我的父母,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可我是族长、族长!我有儿女要尽的责任,也有族长该完成的使命,我能有什么办法?”张玉源戳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这些话说完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随即便瘫倒在地,喃喃自语。
“我们出不去这极寒之地,出不去。我们是被诅咒的族群,完了,我没有办法,是我无能”
宁初听完有些怔愣,她突然想起还在原世界时看到的一句话——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看淡生死之人毕竟是少数,这些老人为了自己的儿女只能走进那个埋骨之处,他们的酸楚又有谁能知道呢?
还有子女们,面对亲人的离世谁又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呢?尤其是面临这种极端的情况。在离别之时,双方的苦楚都难以言喻。
“这就是你们多年不要孩子的原因么?”宁初看向那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