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这才知道,这个在自己眼中无比耀眼的神仙姐姐,竟然只是王府上一个接引侍女罢了。
那个叫怜雨的婢女见甄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地,衣服又脏又旧,干脆叫人打了水让她在马车里洗了脸,又翻出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
甄英第一次穿这么软的料子,生怕不小心扯破了,整个人畏畏缩缩,像刚被人捡回家的流浪动物。
怜雨本就是个善良的性子,见状更是心疼,只说:“婢子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小姐既是小姐,本该穿自己的衣裳,却是婢子僭越了。”
甄英这才伸展开身体,任由怜雨给自己换了新衣,装了暖炉,束上腰带。
此时她心里奇怪,比划了个四,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家中共四个姐妹,怎么只叫了我一个?”
怜雨笑了笑道:“另几个小姐都有母亲照看着,你大伯虽是家主,却也做不得她们的主。姑娘去就是了,总归是好事儿,不会把你吃了的。”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驿站,怜雨领着甄英下了马车,就有两名衣着不凡的少女迎上来,先打量了甄英片刻才道:“还请姑娘梳洗更衣后再见过王爷。”
甄英心中不安,想到两个姐姐被母亲约束着不能来,心下明白了几分,以为大伯仗着她是个孤女,就想送去给老王爷当妾室。
可招待她的两名姐姐均是明眸皓齿,仪态端庄,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美貌。
甄英料想这么美貌的姐姐都只配当丫鬟,那老王爷定然看不上自己这么个丫头片子。
还是个哑巴。
心中一定,跟着两名仙女儿般的姑娘进屋焚香沐浴,换了身新衣,端来铜镜一照,不愧是人靠衣装,原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儿,现在是个娇怯怯的姑娘!
甄英得了新衣,见料子极好,心下半是欢喜半是忧愁地抱了抱拳,拎起裙摆对着衣裳比划:“二位姐姐,这衣服价值几何?借我穿到什么时候?这衣服是你们拿来叫我换的,若是脏了可怎么办?”
当先那个鹅蛋脸儿的侍女道:“奴婢探雪,您啊放一万个心吧,这衣裳正配您的。”
另一位沉静和婉:“婢子听霜。这衣服是专照着您身量裁的,若是有不合适了,赶忙告诉我们,还有其他备着。”
甄英想到王爷来时阵势极大,不至于送不起一件衣服,心中就有几分欢喜。
她母亲早亡,留下的一点点财产早被尤氏充入公中,这套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待过几日和沈嬷嬷宋的镯子一起,典当换了银子,自己手头也能硬气些。
不一会儿门子传话道:“王爷和甄老爷还在谈事儿,让姑娘用些点心。”
酉时正是中饭克化完毕的时候,甄家自从到了乡下,就习惯了只用早午两餐。
除了京中嫁过来的老祖母,其他人是不吃晚餐的,甄英肚子里正饿着,于是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坐在席上。
矮几上摆了四甜四咸八种点心,甄英只吃了一块就觉得这回实在是赚大了。
她头一个伸手去拿的便是桂花糕,入口即化清新甜美,她这些日子趁着老祖母绝食,吃了不少好点心。
可今日口中的又比往常强上几分。
甄英到底孩子心性,吃了好吃的就心里头欢喜,想待会儿见到大伯,一定要好好道谢。
等甄英吃完了点心,甄志文才携着内卷来,见房中只甄英一个,微微一顿,也不问她几个姊妹为何不同来,只叮嘱她等下见了王爷该如何行礼,如何道谢。
末了,他神色认真肃穆:“既然你今儿来了,合该是你的造化。吴王元妃早故,膝下无子,现在年纪大了,住在王府里实在寂寞,故而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孤女欲收做养女。家中情形你也知道,你父母也都去了,王爷算是你最好的出路,倘若事成,你父母就算在九泉之下也面上有光。”说罢叹了口气:“你大伯膝下只一个儿子,一直都把你当亲女儿看待,若是你真能得吴王青眼,莫要忘了你大伯。”
甄英随大伯进了花厅,对着主位行了礼。
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有几分书卷气的青年,甄英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身家常的月白色料子,刺绣着同色的祥云暗纹,在幽暗的烛火中,折射出好一身气派。
这人见看着甄志文带着甄英进来,微微颔首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堂侄女儿,叫甄英的那个?礼仪竟是分毫不差,可不像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你与本王说句老实话,这小姑娘当真是父母都亡故了吗?”
此时女子是不便见外男的,便是出了二门,也总得屏风挡着,甄英按照规矩隔着一道薄薄的珠帘,垂着眼。
那珠帘细细密密,是上好的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算不得多名贵,只一个好处,能叫帘内看得清帘外,帘外却看不见帘内,宫中女眷见外客时才请出来这么一条。
隔着珠帘,甄英并未看清这位吴王的具体模样,只等着听大伯的吩咐。
只听甄志文道:“千真万确,我本家的堂侄女儿,还敢骗殿下不曾?”
他拿出平日里行商推销商品的本事:“这姑娘自幼就聪明,很得老太太喜欢,故而一直养在老太太房里,前些日子,老太太还专门聘了女教习,是原先宫里出来的沈嬷嬷。”
吴王手中折扇一合,拍在掌心:“我说呢,原来是沈嬷嬷教出来的女孩儿,那规矩自然是错不了的。那位嬷嬷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前些日子,听李三家的说是嫌庄子上无聊,找母亲请命去外头见见老姐妹,原是到了你家。我之前听说,人在云县,恰好此趟公差路过要稍人回去,不曾想这般赶巧。”
“是啊是啊,合该是这丫头命里的造化。”甄志文像是生怕货物砸在手里的商人,卖力推销。
“哎呀,说巧,这还真是巧了,说来你我二人还算沾点儿亲,你曾祖母是前朝永安伯的庶妹,我母妃和永安伯夫人又是表姐妹,若是仔细了算,你还得喊我一声叔叔呢。”
甄志文连忙跪下:“草民哪儿敢和王爷攀亲。”
吴王摆了摆手:“时候晚了,小姑娘先去休息吧,过几日就给你请个封,到底是个养女,得想个法儿,也好让你在京中走动。”
甄志文平日里见到县令的小舅子都得点头哈腰,极尽奉承之事,猛然间侄女儿飞上枝头成了凤凰,顿时大为惊讶:“这就不必了,小女福薄……”
王爷抬手打断他:”既然跟了本王,本王的福气就是她的福气。”
甄志文不敢再说话。
“姓就无需改了,本王最讨厌和宗人府的打交道。”吴王说着,又思量了半晌:“只是名字须得跟你那几个姊妹区分开,‘英’这个名字就很好,听说是你母亲给取的,那就不改了,本王只给你添个‘世’字,以后就叫甄世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