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衣着却不怎的出挑,只随便穿着件雨过天青色窄袖长衫,外罩着一件银灰色兔皮短褂,身披着一件玄色长披风,头上束着兽皮冠。
若不是身旁传来:“见过世子。”的行礼声,甄英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放人堆里都不怎么扎眼的男人,竟是自己的大哥。
见甄英点了点头,姜茂才露出笑意:“我就说这般面善,果真是前世夙缘。”说着便把甄英半护在怀里,问她如今住在哪儿,可还习惯?探雪一一都回了。又沿路介绍家中花鸟、彩灯等玩意儿,到了内门,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姜茂去前头应酬,甄英到后头交友。
转身行过又一道游廊,昨日又补了一场小雪,道路早被打扫干净,只留园中梅花、山石上有薄薄一层添些颜色。
河灯早被尽数捞起,连着院子里的绸缎花灯都撤了,换在了廊下。
不多时又听见几声笑语,见是几个小姐站在一处空地上投壶,一名紫衣少女方才投了个贯耳,得了几声彩,笑容满面地抬头,不是时久却是哪个?
甄英带着人见了礼,时久笑眯眯地把她拉了来,介绍身后几名姑娘。
前两个一样的妆饰,正是苏敏秀、苏敏青姐妹。苏敏秀容貌平平,只右眼角一颗淡红色胭脂痣,非得近身才能看见,苏敏青则是削肩细腰,神态与甄莲有几分相似。
昨日听太妃说她傲气清高,还以为是个难相处的,如今见了,却是让甄英想起旧日家中品性高洁的莲姐姐,当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互相行了福身礼。
后一个姑娘身上一股子药草香气,身材丰满,眉目大气。
甄英只闻了药香,就猜出是纪家的女儿。果不其然,那女孩儿大大方方上前,却不是行福身礼,而是一手把住甄英脉门:“你本就身子弱,昨日熬夜又那般晚,若是还想顺顺利利长大成人,以后决不可再碰绿茶、西瓜这些寒凉的东西。我与你开几道药膳方子,都让下人去做,平日里还得多吃些鱼、肉、蛋等物事。”
噼里啪啦说了许多,突然面色一红,把甄英放开。众人一阵哄笑:“纪太医可是老毛病犯了。”苏敏秀上前替她解释:“宝儿是纪家这一代里头医术最好的,在咱们吴中郡,还没见过她处理不了的毛病。”
最后一个姑娘衣饰简单,容色间带着些甄英熟悉的瑟缩,到是长得眉眼清秀,楚楚动人,身周一股子扑鼻异香。等前面几人都见过了,这才怯生生上前行礼:“小女是安阳县丞家的安灵儿。”
几人互相认过,又继续刚才的投壶。甄英在甄家遭受苛待,从未接触过这等物事,待到她时,只连连摆手,不肯参与。
几个闺秀中,只时久交游广阔,知道些内情。纪宝儿还当她是害羞,又过来推搡。时久只得替她说:“咱们中了,都得喊几声彩,英姑娘说不了话,自然觉得没趣。今儿她是主,咱们是客,都说要宾主尽欢,哪儿有客人玩儿得开心,把主人抛了的道理?”
众人纷纷说是。纪宝儿也是个少交游的,也想不出什么好玩儿,干脆问一旁侍候的探雪、听霜:“英儿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你们说出来,我们才好想法子。”
说来也好笑,一路上舟车劳顿,大多时候是吃了睡、睡了吃,再不然就是看风景,或是在地方上应酬。探雪掰着指头,思索了半晌:“我家小姐平日里喜欢睡觉,再就是吃东西,看风景。闲暇时间不爱绣花,倒是被侯爷逼着练了不少字帖。”
纪宝儿抚掌大笑:“这便是了,正值元宵佳节,大家攒圆子岂不应景儿?”
苏敏青却是不愿:“你在家里搓惯了圆子,自然拿手,我却是不会的。”
苏敏秀把她推了推:“你是嫌弃灶上油烟气重了,从来不肯踏足。咱们只在院子里铺一桌儿,一边赏雪赏梅,一边玩儿,岂不方便?”
因是来赴宴,众人都穿着时下里应景的大红猩猩毡并缎子斗篷,甄英路上披着姜澈的白狐裘,后头见了人,只觉太招摇,也换了身猩猩毡。独独安家女儿荆钗布裙,没什么御寒衣料,方才投壶时起身热闹,又有帐子火盆围了尚不觉冷,可若是要久坐下去,真就要冻成个鹌鹑。
甄英与她同病相怜,方才见了礼,就拉着在一起坐。现下摸过去,一双小手冰凉红肿,与自己不逞多让,有心替她解围,干脆指了指一旁花灯,又做了个运笔姿势,探雪见了,便笑着说:“外头天寒,玩闹可以,要搓丸子,就不必了。昨日灯会,我们小姐紧赶慢赶,却只顾赏灯,不曾猜过灯谜,在座各位皆是有文采的,不如,大伙儿出灯谜如何?”
安灵儿因家境贫寒,本就与城中贵女少有往来,今日见了甄英,一般冻萝卜似的通红小手,知道和自己一般是苦命人,行动之中更显亲近,现下看到她替自己解围,心中更是欢喜。
众人早先看过了满园满谷的花灯,心中也着实喜欢,昨日虽在街上玩闹了一会儿,到底都是官家小姐,不曾逗留的晚了,一个个都没能尽兴,这一提议却是正中下怀。
纪宝儿当先说:“外头猜灯谜,可是都有彩头。王府中这些花灯可各个贵重,不知英儿可还舍得?”
甄英一怔,这些花灯贵重不说,又是世子亲自置办,加上大哥还因置办花灯摔伤了,若是自己轻易许人,怕是辜负了一番心意。
却是探雪笑道:“个人不许猜个人的,旁的,与外头规矩一样。”听霜附身,甄英附耳过去:“王爷早前就说了,王府都是小姐掌家,不过是区区几个花灯,小姐还不敢做主吗?莫要让旁人觉得咱们小气。”这才点头应了。
几人正往房里走,迎面一个笑盈盈的大丫鬟,梳着低髻,斜簪了两支梅花,却是太妃屋里的夕雾,见了众人就笑:“太妃方才起来,说梦里得了个好谜,让大伙儿去猜呢。”
纪宝儿和苏敏秀听了,一起说好:“方才还要猜谜呢,这儿正是赶巧了。”“太妃那里赏的定然丰厚,到便宜了我们几个。”
到了太妃屋里,却见一旁并侍着八个小太监,手中都提着一盏花灯,各个精美非凡,每个灯下用撒金纸记了灯谜。
众女问了安,时久就把方才几人猜谜的打算说了。
太妃道:“当真是赶巧,你们路上可拟了谜面儿?把我这些换了,我只一个好谜,剩下的都是往年旧的,却是不好玩。”
苏敏秀却说:“太妃且不慌着撤,旧谜才好呢,猜得容易,我们拿赏也容易。”
“你这猢狲。”一边笑着依了,又叫人拿来几盏灯来:“你们猜着了,都不许说,只写了条子递上去,看有几个中了。”
一语未罢,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方校尉家小姐来了。不多时,进来一名束冠少年,一身鸦青色直缀,配玄色披风,进来就抱拳行了个军礼:“末将救驾来迟,还望主公赎罪。”
众人先是一冷,以为是外男闯入,正要避开,却见那么少年抬头,虽然英气勃勃,脖子上却没有喉结,再定睛一看,哪儿是个男儿郎?分明是女娇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