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神宵宗老道眼波伸出渐次凝聚成的冷厉神光方才稍稍消弭去了些。
他似是欢欣的挑了挑眉头,很是意外与期待的看向楚维阳这里。
「哦?小友果真知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闻听此言,楚维阳并未立时间应答,他半低着头,貌似是在沉吟的同时,亦有着淡淡的笑声同时间若隐若现的自帷帽下传出。
仿佛随着那厚重帷帽的摇晃,已然能够看到五毒道人那冷肃的脸上不得不做出的讪讪笑容。
又似是沉吟了一会儿,实则只是数息间,楚维阳不紧不慢的喑哑声音这才响起。
「斗胆敢教前辈知晓,晚辈所说及的大略,实则也是自己能思量及的些细枝末节而已,吾等这般孱弱的修为与微末的眼界,实则不知如前辈您这般眼中所洞见的风云变幻,只权做一番参考,万万不敢因着晚辈的些许妄言,耽误了您老的大事情。
说回正题,晚辈也是与那人闲叙的时候,听得他随口说得只言片语,往外海来,是为的寻他一亲叔还是甚么的长辈来着,说是那人往百蛇列岛去了,结果许久不见回返,哦,当时晚辈也追问来着,好似是为的一部功法与人厮杀起来的,叫什么来着?
《噬心咒》?还是叫唤命甚么的来着……就记不大清楚了。」
这一番说法,正是依照早先时淳于芷所猜度的背后因果干系。
虽说至于此时,楚维阳仍旧不大深信这等说法,可如今正逢被神宵宗老道追问着,也自觉是一番说法,便顺着这般思路,半真半假的说给了神宵宗老道听。
可话音落下时,楚维阳瞧的真切,立身在近前的神宵宗老道,忽地胳膊一抖,再看去时,竟是一缕胡须被他这一下生生扯下!
显然,以神宵宗老道的高邈境界,这都是极震撼人心的说辞!
难不成这背后还有甚么自己不晓得的秘辛?
一念及此,楚维阳有心想要追问熟稔庭昌山秘法的淳于芷,然则此时间,又不好动荡心神之中的禁止锁链。
楚维阳自己也明白,许是这一层上,淳于芷仍旧是被丹霞老母所蒙蔽的人,怕也不知晓《噬心唤命咒》背后真正的根髓意蕴。
可到底无人开释心中疑惑,愈发教楚维阳困惑且不安起来,不晓得自己这番说辞到底是哪里不妥,以及何等的不妥。
与此同时,楚维阳大胆的越过了身前神宵宗老道的身形,望向更远处的谢成琼与谢姜二人。
果不其然,此时间看去时,连带着两人的脸上都满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仔细看去时,两人的表情也不尽相同,谢成琼惊诧的表情上,似是还有着些嘴角似笑非笑的抽动;视线再落到谢姜的身上,她的表情上便只剩了惊诧,连早先时的焦急都不复存在了。
这是都明白了甚么?
正当楚维阳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的时候,忽地,神宵宗老道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小友,许是我这儿要为难你一番,方才你所言语的这些,可愿意赌咒盟誓?」
赌咒盟誓,楚维阳已然是熟练工,哪怕仍旧心中困惑着,口中喑哑的声音却毫不打磕巴,口若悬河一般,掷地有声的开口说道。
「我言定,曾有此人或长辈或亲族不定,去往过百蛇列岛!」
「我言定,此中事机关乎功诀一部,或曰《噬心》,或曰《唤命》云云。」
「前面这诸言,晚辈可以指宝瓶江水为誓!」
「若我所言为虚,则所得宝药不成混元丹相!」
「若我所言为虚,则于符咒之道凭生见知障!」
「若我所言为虚,则……」
眼看着楚维阳半是思量着,仍旧要将赌咒的誓言继续说下去。
原地里,神宵宗老道却忽地不复早先时的严肃表情,整个人慈眉善目的笑了起来。
他忽地摆摆手,拦下了楚维阳的话头,仿佛楚维阳赌咒的誓言本身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看到这么一番态度而已。
紧接着,老道回过身去,竟是看向谢成琼的方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七娘,早先时老夫所言,尽都不作数了罢。」
闻听此言,谢成琼自是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些甚么。
紧接着,方见神宵宗老道又折转回身形来,愈发和蔼的看向楚维阳。
「五毒小友,老夫俗姓范。许是你知晓,许是你不知晓,尽都无妨了,老夫与你直言,刚刚这番话,与老夫有大帮助,我几要寿终了,本横行无忌只求念头通达,可与小友你这一番因果,却不得不了结,这样——」
说话间,神宵宗老道一翻手,旋即恍若早先时的左炎一般,也捏着一枚玉简递到了楚维阳的面前。
仔细看去时,那玉简上兜转着一道深青颜色,恍若是雷霆乍现,倏忽间,化作一道细密的雷网,将整枚玉简都包裹在了其中,仔细看去时,那细密交织的雷霆,却又是一道道篆纹显照,化作绵密至极的禁制锁链。
楚维阳颇诧异的看了眼深青色的玉简,随即又看向神宵宗老道,也不出声询问,只静静地等待着老道的解释。
「这玉简中,是一部雷道秘术,但却与神宵宗无关,乃是老夫早年间游历南疆所得,是魔……是元门古法,修持此术,可炼得阴煞雷霆,具体的秘法名讳、跟脚,老夫便不给你抖落了。
只要你炼化了玉简上的禁制,待得修为进入筑基境界,便自然能够观瞧内里法门全貌,倘若是你没这般运道,不论是桎梏在筑基境界前终了寿数,还是半道上折损去了性命,登时间牵系禁制,便会将玉简化作齑粉,任是旁人来杀你,也注定无所得。」
果然,这神宵宗老道真真是来与楚维阳了结因果的态度,一番说辞,连送与楚维阳法门之后的安危都考虑了进去。
霎时间,楚维阳能够感应到的,来自于背后的灼热目光,登时间散去了九成九。
但楚维阳也明白,神宵宗老道已经思量到了这一步,自己遂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一念及此,他索性糊涂到底,连追问甚么的心思都散去了,坦然的从神宵宗老道的手中接过了那枚玉简,便将法力灌注入其中,将其上明光化作的细密雷网禁制炼化。
与此同时,神宵宗老道一道法印打落,霎时间,晦暗的天穹上,烟雨大幕的上空,一道道灵光兜转,倏忽间,一道又一道陌生的身形显照出来。
下一瞬,神宵宗老道的声音响彻天地间。
「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许多话老夫便不说的那般直白了,刚刚五毒小友的话,你们也尽都听得了,那……老虔婆怕是要遭殃了,她自己倒霉,本不干别的事情,然则那法门本身的奇诡,又教大家不多思量几步,总归……是祸事了!
这等紧要事情,已经不许容得咱们再在这儿假模假式的钓鱼了,一两个潜伏的妖兽与血煞道孽修又值得甚么?此处以老夫修为最高,自当听老夫垂训!汝等前面开路,护送着他们,直去天武道城!面见天武城主!」
话音落下时,神宵宗老道复又看向已经将玉简禁制炼化了去的楚维阳,满是皱褶的脸上忽地露出笑容来。
「小友,无妨,护送宝药的要务虽然至于此处,但老夫保证,汝等记勋不会有丝毫缺损,甚至,会大大超出你们的预料!」
一念及此,不管不顾诸修心中猛然生出的困惑。
一道苍老的吟啸声镇散了弥散不去的烟雨大幕。
下一瞬,是神宵宗老道轰隆恍若雷霆的煌煌道音——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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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外海,深处。
一道轰隆的雷霆显照在晦暗的水汽雾霭之中。
渐次颓靡下去的明光远远地洞照着连绵海浪之中那若隐若现的两道纤细的身形。
那一切涌动着的暴虐与毁灭的天象映衬下,彼此间厮杀于一处,妖风烟尘与血煞水火交叠之间,是闫见微与百花楼六长老愈显狼狈的身形。
这会儿时,伴随着细密的蛇鳞纹路布满一切展露在外的肌肤,双眸猩红的闫见微这会儿已然跻身入九炼丹胎的绝巅境界!
一般无二的修为!一般无二的掌握道途,显照着部分金丹手段!
此时间,两人在晦暗风暴之中几乎重叠的朦胧身形忽然间一左一右分离开来。
彼此颓靡的气息再度累积着下一道相互杀伐的力量。
可是这会儿时,一身白袍的边沿尽都是火烧水浇痕迹的百花楼六长老忽地笑了起来,她讥诮的目光注视之中,是更为狼狈的闫见微。
方才时,他驻足在九炼丹胎境界绝巅的气机,忽然间猛然跌落下去。
也正是那一闪顺的颓靡,教他在与百花楼六长老的彼此攻伐间落入了下风。
这会儿看去时,闫见微大半个身子尽都血肉模糊着,那翻卷的鲜红血肉之中,是一道又一道暗红色的灵光丝线交织于其中,乍看去时,恍若是甚么篆纹交缠,再多观瞧一眼,竟又看出了百花花丝的模样。
「丹霞前辈,您老怕是连留注史册的机会,都没有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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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经纶足是非,阴谋最忌夺天机。
留侯却粒商翁去,甲第何人意气归。
古来贤俊共悲辛,长是豪家拒要津。
从此当歌唯痛饮,不须经世为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