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时间过去,半日后,已真个是深夜时分。
那五人尽都干涸了法力,兀自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去。
复又走出了那间石室,楚维阳倚靠在洞府门口的巨石上,借着那道狭窄的缝隙,眺望着分明晦暗,可是这会儿却也洒落着微光的天穹。
恍惚之中,他几乎觉得这半年里的经历尽都像是甚么梦幻泡影一样,仿佛一梦醒来,自己仍旧在石窟之中困坐,这日日夜夜里唯一微茫的光亮尽都源自于那窄小的洞口。
不,这一切到底是不一样了。
一念及此,楚维阳复又低下了头来,他抬起手掌,灵光愈发圆融的水火两相之力显照在楚维阳的掌心。
这是他愈见蜕变与升华之后的法力,纵然是离着那筑基境界,他也已不算渺远,已然可以窥见那门扉后朦胧的光影。
而随着那水火两相的显照,紧接着,水火中兀自有煞炁蒸腾,再看去时,竟在楚维阳的掌心中显照出真灵来,水龟镇坐,火凤回旋。
仔细凝视去时,只这一日的蜕变,竟能胜过往昔时楚维阳数日间汲取妖兽血煞的苦修。
这才真真是教楚维阳颇想不明白的地方。
缘何,这血煞道孽修的法力,竟有这般效用?
正沉吟思量着,唯恐是自己这里生出来的变化,随着楚维阳的手腕一抖,玉蛇遂又从袖袍之中钻出来,浅浅的嗡鸣声里,玉蛇感应到了楚维阳的念头传递来的心意,蛇口张开的瞬间,便渡出了一缕嫣红色的妖蛇血煞气来。
只一缕血煞气,不会动摇玉蛇的根基,许是半日光景假寐着便能养回来,若是吞些碧云涣神丹,许是几下静修的事情。
于是,楚维阳遂也毫不迟疑的,以掌心的水火之力裹向妖蛇的血煞气。
倏忽间,只一缕极细微的血煞气,便被楚维阳轻而易举的炼化了去。
这一回,便是切实的体悟了,与往昔时在外海以及在道城中熬炼妖兽血煞,这水火法力的进境,并无甚么变化。
那么真正奇诡的地方,合该是在这五人的身上,在血煞道修士的身份上。
这还是楚维阳从未曾发觉过的事情。
一念及此,他满是困惑的声音,便随着禁制锁链,传递到了法剑之中去。
「芷姑娘,这——?」
论及修行演灵咒,楚维阳实则不过是才修持了极短暂的时间,可这般庭昌山妙法,在淳于芷的手中,曾经长久修持至丹胎境界的绝巅。
这才是真正此道的方家。
可同样的,这会儿淳于芷亦陷入了困惑与不解之中。
「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往昔时庭昌山门人,便是包括丹霞老母在内,修持这演灵咒,都是以妖兽血煞径直来炼化修持,以此蕴养内里咒法真灵。
而血煞道修士,本就是旁门左道之中的细支末流,也就是在外海中还能多见一些,许是也正因为此,从始至终,我都未曾听闻过,这等修士的法力,还有这等效用。
可是……我又思量了一下,实则也是有一番道理的,你想,修士本身径直炼化妖兽血煞,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可能教法力强盛起来,但更可能的,是走火入魔。
故而,世上能炼化妖兽血煞的法门,如演灵咒之类,都品阶极高,唯有这等秘法的修持,才能够在炼化妖兽血煞的同时,摒弃掉妖兽血煞对于修士精气神的负面侵蚀。
刨去秘法的玄奥而言,这等修持的本质,实则就是变相的舍弃掉了妖兽血煞之中的部分元气与灵韵,只求得内里最为精纯的一缕,炼入了自身的底蕴之中,炼十得一。
但血煞道修士却又不同,此道根基便甚是偏斜,
直接将妖脉炼入了气血之中,可也正因为此,那磋磨煞炁,还有甚么炼十得一的过程,尽都教血煞道修士做过一遍了。
到底还是人修,这会儿他再显照出血煞法力来的时候,于你我而言,已然是较为精纯的血煞之气,不敢说炼十得十,至少也是炼十得六七的地步,进境自然迅猛些。」
闻听得此言,虽说尽都是淳于芷一人的猜度,可楚维阳仿若是复又掀开了一道迷雾,豁然开朗的瞬间,遂觉得这已然是真相,至少也已经十分皆尽真相了!
至于说早先时未曾发觉过这样的变化,最初在灵浮岛上,楚维阳所洞见的只是血煞道修士的残魂而已,而在宝瓶江畔时,楚维阳所见到的,也尽都是妖脉枯竭之后,已然身受反噬,不得不为妖兽卖命的孽修。
真个论及起来,这尚处于妖脉丰沛阶段的血煞道孽修,楚维阳如今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
而淳于芷的这一番推演,也让楚维阳确信,至少在丹胎境界巅峰的层面上来看,这尚且是一桩稳妥的修持方式。
不能完全算是走捷径,而是同样漫长的路,人家已走了九十九步去,只余下一步来需得自己走。
一念及此,楚维阳早先时的些许愁思渐渐散去,心底里只剩了对于水火二法精进勇猛的振奋感觉。
许是水火法门的进益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还能够教自己的修为境界随之而更上一层楼。
毕竟,道图悬照之后,楚维阳在炼气期境界之中的底蕴已经夯实,任何一个层面的进益,都极有可能引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式的蜕变升华。
于是,复又在这样的沉思之中,漫长一夜缓缓逝去。
-----------------
第二日时,透过那缝隙去看,因为风暴仍旧未曾弥散的缘故,晦暗的天穹仍旧只教人能瞧见些微茫的光亮。
等透过缝隙洒落进洞府中来的时候,仍旧幽暗如深邃长夜。
盘算着时间的变化,大抵该是寻常时候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
也正是此时,楚维阳起身,缓步走进了五人昏睡的那间石室之中。
饶是在幽暗里,楚维阳却仍旧瞧的真切,也许同样是血煞道修士的玄奇所显照,只短短一夜的时间过去,五人身上原本被嶙峋乱石所割裂的伤口,还有那原本鼻青脸肿的面庞,尽都恢复如初了去,连带着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都复又变得红润了起来。
但到底是落到了楚维阳的手上,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这会儿,随着他们昏厥,玄真宝鉴的掌控力度也衰弱了些,只听得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愈见粗重,几乎带出了几分颇累的酣声。
可楚维阳眼里,能教其安稳睡过一夜,已然是莫大的宽仁。
下一瞬,楚维阳抬起脚来,接连踹在了五人的身上。
紧接着,酣睡的粗重呼吸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连绵的细微抽痛声音,五人皆支撑着冰冷且潮湿的地面,艰难的跌坐起身来。
分明已经有了一夜的休息,可对于他们而言,此时间四肢百骸中传递来的酸痛与疲累,尤胜昨日最痛苦的时候。
可此时间,由不得他们多做适应,楚维阳已经立身在了一人的面前。
这回,能够借着面容瞧出是谁来了。
那个甚么名唤老王的丹师。
可这会儿,楚维阳阴冷的声音已经响起。
「抬手。」
「运转法力。」
「悬照在掌心!」
这一会儿,尚且未曾动用玄真宝鉴的幽光,因而,原地里,那老王并未曾真个依言行事,他艰难的从幽暗的石室之中探看着,希冀能够从幽暗里瞧出楚维阳那朦
胧模糊的身形轮廓来。
「五毒道兄,我不说甚么求一个痛快之类的傻话,可如昨日里吾等法力皆尽干涸,哪怕过了一夜的休息,未曾打坐,未曾入定,法力恢复寥寥,咱们就是说,即便是吃肉,也需得将牲畜养肥了再杀不是?」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无从知晓,这到底是老王的真实想法,还是他想借机拖延甚么。
原地里,楚维阳却笑了起来。
「虽说情形不大一样,虽说是你们先招惹的我,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不说这些!只是想要教你们明白,你们这会儿在想着甚么,我尽都清楚,尽都熟稔的清楚!
不要试着耍花样,不要想着试探甚么,在我这儿,论迹也论心,只要觉得谁有问题……那些手段,那些别人曾经教给过我的手段,你们不会想要经历的……」
石室里幽暗,这会儿时,老王只能听到楚维阳浅浅的笑声,他分明甚么都看不到,可这一瞬,无边的惶恐如同幽冷的冰川水一样席卷而来,将他的身形淹没在其中。
无边的懊悔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紧接着,楚维阳幽幽的声音继续响起。
「教你个乖,往后的时候,话不要这么多,说得多了,也是会吃苦头的!还甚么吃肉,甚么牲畜,甚么养肥了,俏皮话一堆,我看你还是不够难受!」
「老实些!手抬起来!」
「运转法力!」
「算了,你们一齐来!」
「贫道亦可用秘法教你们如同傀儡也似!彼时魂魄意识困封泥丸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绝望,是会教你们疯癫了去的!」
「可与贫道相处的第一桩好处便是,只要你们听话,听贫道吩咐的去做,至少,至少大部分时候,可以许你们掌控着自己的道躯!」
「现在,将法力尽都悬照在掌心!」
话音落下时,幽暗的石室之中,暗红色的法力交替涌现,乍看去时,恍若是血焰化作的长河,映得满室尽都是血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