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雷池在脊柱大龙上的开辟,从来都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自三十二块椎骨上开辟太阴雷池,复又以之为枢机,滋养着太阴雷篆流淌向楚维阳的周身骨相,便是全数做得了这一步,都仍旧只是《太阴雷池豢龙炼髓元典》中最基础的那一步。
再之后,是脊柱大龙真正浑然一炁贯通,养炼出真正能够「豢龙」的,代表着一身太阴雷霆法力本源的太阴雷池。
而在周身骨相之中,则是太阴雷篆将自身的真正义理深深地熔炼入骨相之中,熔炼入血髓里面,以太阴雷霆炼血髓,以血髓生气血,以气血合三元,以三元动道体,如是,一雷显照,则通体舒泰,万劫不磨。
这其中甚至未曾有如修为境界那般明晰的进境,只消人不断地攀登着修持,每一度养炼,都有一度养炼的进益,筑基境界时是它,到了金丹境界时,许仍旧是它。
如今的楚维阳,也只是刚刚初窥其中门径,开辟得一方太阴雷池而已。
但是伴随着那寒雷玉莲花的一片叶被楚维阳吞咽下去,灵光坠入胃囊丹鼎之中的闪瞬间,几乎便有着夺目的阴煞雷光从中迸溅出来。
这是真真极品灵材,楚维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灵材入腹,几乎无需怎样炼化,便已然成为了最精纯的阴煞雷霆灵气,自丹鼎之中腾跃开来。
而这些磅礴的阴煞雷霆灵气,几乎在显照出来的一闪瞬间,便被楚维阳的神念牵引而去,顺着周身骨相游走,最后化作一道道太阴雷篆,复归于脊柱大龙处。
只是这一回,那些雷篆未曾熔炼入楚维阳早先时开辟的那座雷池,而是各自因着上下分野,分别灌涌入紧挨着那节椎骨的上下两枚椎骨之中。
倘若换做是楚维阳自己,便是《太阴雷池豢龙炼髓元典》被他掌握的再怎么样熟稔,他都不会选择用这样冒险的方式,在同一时间开辟两座太阴雷池。
但偏生在郭坦的真灵纱衣的笼罩下,在那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影响之下,在这个短时间内全新的「楚维阳」的视角之中,这真真是驾轻就熟,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甚至不觉得这是在一心二用。
盖因为这一闪瞬间,「楚维阳」犹自有泰半的心神留驻在别处。
就在楚维阳的胃囊丹鼎不断的炼化着灵材,就当那些繁浩至极的太阴雷篆不断的流淌在楚维阳的周身骨相之中的时候,他的神念也极大胆的垂落。
这种大胆的垂落,颇有一种在楚维阳的真正念头生发之前,他的神念便已经像是重复了千百次一样的将事情又做过了一样,再紧接着,才是楚维阳颇后怕不已的情绪从心神之中涌现出来。
只是经历的次数以多了之后,楚维阳遂也像是适应了一样,不再有那样的后怕。
他甚至有所领悟,许是这种如同雷霆一般霹雳迅疾的心境与行事风格,方才是真真契合着雷法修持义理的表象,是某种知行合一的显照,内外圆融的相谐。
而随着这些念头的大胆垂落,在骨相的各个不同的位置,皆有着纯粹的太阴雷霆法力被神念从那些太阴雷篆之中牵引出来,然后在闪瞬间,穿梭在四肢百骸之中,贯穿气血的最微末处,牵系在筋肉的交织之中,震颤于脏器的共鸣。
这样的洗炼,随着余韵的散逸,仍旧在楚维阳的道躯之中不断的蔓延,乃至于,显照在每一缕毛发,每一寸肌肤之中。
这便是《雷海洗身经》!
倘若说《太阴雷池豢龙炼髓元典》作为一部具备着锻体效用的法门,虽然是元门雷法,但内中义理却颇近于玄家的温和养炼之道,讲求由内而外的蜕变与升华。
那么《雷海洗身经》,便是十成十的元门蛮霸意蕴,是由外而内,自外相
的洗炼之中,生生将那无上的意蕴直直锤炼入根髓之中,以千锤百锻造化菁英的法门!
不过一者由内而外,一者由外而内,两部雷霆法门兼修着,倒未曾有分毫的冲突,反而愈见殊途同归。
只是到底元门法门蛮霸过甚,人身道躯性命一体,命功的陡然激变,随即便也印证在了性功的魂魄心神变化上来。
最显著的变化,便是那些潜藏在楚维阳内心深处的激烈情绪,开始真个如同火山迸发一般,剧烈的酝酿着。
每一息间,《雷海洗身经》有所进境,楚维阳的灵台上空,便须得《尸解炼形图》洞照灵光,将情绪的涌动镇压。
但这种情绪的变化本身,仍旧在影响着楚维阳。
甚至楚维阳很惊诧的发觉,《雷海洗身经》的法门本身,也在借助着这种不断涌现的剧烈情绪本身。
每当楚维阳的神念垂落四肢百骸之中,运转着《雷海洗身经》之后,念头的波动都会将这种情绪化作一种无形的气机波动,传递到四肢百骸,传递到自身的血肉之中去。
恍若是愤怒教人气血沸腾一样。
而往往,也是当这种无形的气机波动先一步将气血「点燃」之后,紧接着尾随而至的,才是太阴雷霆力量的冲刷与洗炼。
恍若是……恍若是在借着这样的方式,将魂血熔炼唯一,将性命合于一处,以怒念,炼得魔门雷身!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楚维阳,这是一种看似粗粝,实则具备着极高明义理的道途。
只是唯一的不谐之处在于,楚维阳并非是寻常的修士。
没有人知晓,甚至连楚维阳自己都无从知晓,那曾经从森森鬼蜮里爬回人世间的过程中,他到底将多少激烈的情绪死死地蕴藏在了心神之中。
而那道闸门本身,却也非是万劫不磨、坚韧不灭。
下一瞬,《尸解炼形图》上再度有幽光洞照,霎时间,连楚维阳那若有若无的担忧情绪也被镇压了去,教楚维阳复归于清明与空灵之中。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道心上一缕尘霾扫去,紧接着,楚维阳的全数心神,便沉浸在两部雷霆法门并驾齐驱的兼修之中了。
这漫长一夜,伴随着接连又两座太阴雷池的开辟,楚维阳对于《雷海洗身经》的修持也初入了门径。
只短短一夜的光景,这会儿再仔细观瞧去时,楚维阳那原本长久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展露出了真正红润的血色。
再仔细看去时,那宽大的骨架上,似是也挂上了些血肉,虽然仍旧处于清瘦的范畴内,但已经愈见体格的充实。
伴随着那灵材的最后一缕力量在楚维阳的胃囊丹鼎之中锤炼殆尽,楚维阳也缓缓地自入定观照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眉眼间难掩欢喜的声色。
一法进益,则诸法进益。
不仅仅是雷霆淬炼道躯的过程进境甚是可喜,连带着,引雷霆徜徉在四肢百骸之中,楚维阳甚至明晰的察觉到了自身体内淤积浊煞的散逸,也要比往日里快了几分。
又因着雷霆法力蛮霸,入得周天经络之中,更有像是从渣滓里炼油一样,好似是将那木相灵光最后沉寂的力量都焕发了出来。
当然,这样的进益并非没没有苦恼。
楚维阳不知是修法进益的缘故,还是自己心神之中那种饥饿的情绪开始在一夜之间愈演愈烈。
总之,随着楚维阳自入定之中清醒过来,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从胃囊丹鼎之中生发出来,传递向四肢百骸的同时,开始折磨着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
功法的进益需要进食,修为的提升需要进食,甚至连气血的夯实都需要进食。
他,饿了……
下意识的,楚维阳偏头,看向了庭杰道宫的方向。
此时间,天刚蒙蒙亮,道宫之中,却仍旧有着笑语盈盈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传递到了此处。
玄家讲求清净,许是夜里大都散去了,此时间大抵尽都是元门修士的夜宴,尤是,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之中,愈见靡靡之音,愈见元门的魔音幻曲。
忽地,楚维阳咧嘴一笑,笑的有些狰狞。
他开始喜欢上这场酒会丹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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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坐定在庭杰道宫内,昨日里那熟悉的角落之中。
果不其然,此时间稍稍显得稀疏的道宫内,放眼望去尽都是元门中人。
***饮,愈见得诸位魔修放浪形骸,举止肆意。
瞧见这般几若群魔乱舞的场景,楚维阳索性也敞开了怀,不管不顾的大快朵颐起来,甚么炮制好的肉菜汤汁,几乎是被楚维阳粗粗咀嚼几下,拿着舌头一抿就痛痛快快的吞咽下,另一手端起玉壶,甚么琼浆玉露,也似白水一样大口猛灌。
饶是这样,楚维阳的道躯之中,那种剧烈的饥饿情绪,也只是不见增长,却也未曾有所削减。
也正此时,忽地,昨日里本来在郭坦身旁凑趣的一元门女修士忽地扭动着腰肢,挟着一缕香风走到了楚维阳的近前。
「五毒道友……」
只是此人话还未说罢,楚维阳猛地抬起头来,那空洞的眼眸之中,尽都是玄色雷霆的晦暗灵光徜徉,仿佛那眼波伸出,有万丈寒潭雷池,要将人的心神都淹没入其中。
那是某种即将山崩地裂之前的,极近诡谲的平静。
就只用着这样的眼神看着那女修士,楚维阳的嘴巴仍旧在咀嚼着,然后将吃食吞咽下。
咕噜一声。
随着楚维阳的吞咽,那女修士遂也艰难的滑动着喉咙,然后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既是不凑巧,那便不打扰五毒道友用膳了……」
说罢,那女修士复又盈盈而去,楚维阳也像是未曾在意这般变故,又自顾自的低下头来。
而原地里,偌大的道宫之中,原本还有修士借着酒酣,想要来寻楚维阳闲叙,瞧见这般变化,遂也熄去了心思。
元门的疯子们最能理解疯子,他们可不想招惹这等看似马上便要耍癫的人,哪怕自信不会变成郭坦第二,也不想败了夜饮的雅兴,平白给自己再树一敌。
可也正此时,忽地,楚维阳用膳的动作一顿。
他尚未曾抬起头来,但眼神的余光却已经瞧见了一人立身在了近前。
观道袍下摆,是神宵宗门人。
紧接着,一道貌似敦厚的声音传来。
「五毒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