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上法阵显照着无形无相的须弥铁壁,阻拦着老道人踏入火龙诸岛,踏入他们口中所说的镜缘仙岛,但是却未曾阻拦老道人的声音传递。
听得了老道人那闪瞬间因着惊呼,苍老而且尖利,愈发像是被阉掉后的太监声音。
原地里,那一众从血焰大日之中显照而出的诸血煞道修士的神情毫无变化,他们像是甚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眉眼间尽都是一副浑无灵智神慧的模样,只声音机械且诡谲。
见得楚维阳和齐飞琼沉默着一言不发,也不催促,只是原地里顿了一阵后,复又开口重复着相同的字句。
而老道人的那一声尖利的惊呼,却像是一柄利箭一样,将那些尚且困惑着不明所以的诸大教修士们点醒,教他们的心神迷障在这一刻被撕裂了去。
可也在这一闪瞬间,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随即心神凛然起来。
松了一口气的原因是,明白了这诸般变化的源头,心中困惑尽都被开释,也素闻玉树龙王的名头,晓得这不是善杀伐不讲道理的主。
而心神凛然的缘故,则是他们浑未曾想到,选择了来伐火龙岛,偏生正撞上了玉树龙王在此地宴饮,不论善与不善,玉树龙王都是妖族的金丹化形大妖!
需得知晓,这灾劫真个论算起来,只是解了妖兽困城的围,还没有彻底过去!
那么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和化形大妖的一举一动,都值得教人警惕,教人思量!
没人会天真到愚蠢的认为,这样的事情撞到一起会是甚么巧合。
不说掌握着圆融道果的化形大妖具备着真正口含天宪,一举一动皆在波动着因果命数的丝线。
只说此间的诸修,玄元两道这一代有名的嫡传道子,几乎汇聚一炉,这已然是无法想象的磅礴气韵与命数交织。
这样的二者,浑似是王不见王,哪里来的甚么机缘巧合!
几乎同一时间,诸修尽皆陷入沉默与思量之中,仿佛审慎的考量着其中的利害与变化。
同样的,就在诸修尽皆沉吟的时候,那镜缘仙岛上面的一切轰隆声势与瑰丽变化尽都戛然而止。
连凌厉的狂风在这一刻都随之消弭。
而也正是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之中,楚维阳的心神里面,是淳于芷略显得急促的声音传出。
「这世上有许多的道法、妖脉,皆以真龙为尊,但许也是真龙意蕴莫测,难以真个教人触及,这莽莽人世,真正蕴藏着龙血龙脉的化形大妖,唯玉树龙王一个,偏生即便是玉树龙王,自身血脉也只是蛟龙而已。
但到底沾染着龙血龙脉,不是甚么鳞鱼之类的***,尤显得在诸化形大妖之中的尊贵;又因为这位长久驻世,谁也说不清他老人家到底活了多少的春秋岁月,寿数约莫还在九元螺圣之上,因而有龙王之殊称。
当然,人族诸修士之中也有另一种说法,言说是因为玉树龙王性情温和,从未曾见过他在外海引动兽潮,更少与人族大修士争锋搏杀,便连龙王救人的说法,历年也有,因而上龙王尊号。这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辞虽然很假,但是绝非无中生有,这玉树龙王的心性,较之其余诸化形大妖,诚然是良善的,但也仅此而已,到底是妖族的金丹境界,还是蛟龙血脉,哪里真个会有甚么话本上的那等故事,仍需小心谨慎!」
而闻听着淳于芷的叮嘱,原地里,楚维阳再仔细眼看去的时候,果然从那身受妖脉侵蚀的血煞道修士的身上,观瞧出了许多的细节。
那些不时间展露在衣袍边沿的肌肤,不论是手腕,还是脖颈的下沿,仔细看去时,都有着恍若龙鳞的细密鳞片与赤红纹路若有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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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观瞧着眼前之人的头颅骨相,他似乎都能够透过那略显得稀疏的头发,看到头顶额角上有若角质的起伏轮廓。
玉树龙王,蛟龙血脉,血煞道修士,火龙岛,火鳞岛,酒会丹宴,大教道子,灾劫,妖王宴饮……
这般观瞧着、沉吟着,楚维阳只觉得朦朦胧胧之间,洞见了这背后层叠雾霭之中的粗略轮廓。
仿佛是从血煞道修士逃去外海躲避,从火鳞岛找上皇华宗做倚靠,在外海收拢血煞道修士开始,便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这背后的层云雾霭之中梳理着教人无从所知的磅礴脉络。
不,许是根由还在更早之前……
可是犹在灾劫里面,这玉树龙王这会儿跳出来,又是想要做甚么?
楚维阳想不明白,只觉得那惊鸿一瞥间的磅礴脉络,繁浩至极,如同这外海的汪洋一样,几乎要教自己无法呼吸。
可楚维阳却也明白,愈是这背后波诡云谲,愈是有着甚么贯连长久的起伏脉络,便愈是意味着玉树龙王的谋算良久。
这般缜密心思的谋划,便也意味着在最后图穷匕见、落下棋子的时候,具备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也正因为着这样的思量,愈是将这些事情想的通透了,楚维阳进而愈是镇定,连带着最初时的惊诧都烟消云散去了。
便像是那道须弥大幕垂落一样,打最一开始,这里面便没有教人选择的余裕,诸修需得、也只得依照玉树龙王的安排来做事。
当然,起先时,许也没甚么性命之忧在的。
人愈是多,实则便愈是安全,强如龙王,莫说是蛟龙,只怕便是真龙,也没有开罪玄元两道诸宗的胆子!
真个要取人性命,该杀的昨夜里便动手杀了,哪还有今日这般阵仗?
甚么惊扰睡梦,尽都是说辞而已。
不过是看一看这老龙王,又要唱甚么样的一场戏了。
一念及此的闪瞬间,楚维阳揽着齐飞琼的腰肢,宽大的手掌隔着法衣微微地用力,两人同参三元阴阳大道,自性命气机到法力气血,尽数都有过通透的交织与共鸣,纤毫微末之间,便可以用气韵的交织来传递心念,远比神念交流更为晦涩莫测。
闪念之间,楚维阳便与齐飞琼完成了思绪的交流。
一个是被镇魔窟早早地磨砺出坚韧道心来的人,一个是在楚维阳的刀刃下能生生用冷静地话语痛陈利害给自己说出一条活路来的人。
两人的心性具非寻常!
于是在其余诸修仍旧在沉默之中反复思量的时候,楚维阳揽着齐飞琼,已然先一步朗声笑着开口道。
「既是惊扰龙王前辈睡梦,合该登岛以杯酒赔罪,当然,也诚惶诚恐,先一步谢过前辈的宴饮。」
话音落下的闪瞬间,不只是一众大教道子以各种意味莫名的目光看向楚维阳这里。
连带着,在楚维阳面前以诡谲与机械的方式不断地重读着那段字句的血煞道修士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忽地戛然而止。
紧接着,楚维阳像是感觉到了有一股神念,从那一轮血焰大日内蕴养的天地寰宇之中隔空映照而来,入主这血煞道修士的泥丸宫。
是的,并非是甚么由内而外的生发,而是纯粹神念力量的隔空投映。
掌握着玄真宝鉴许久的时间,哪怕至今未多涉猎过此道的术法神通,可楚维阳对于此道气机的变化却很是敏感。
也正因此,伴随着那血煞道修士的神情在楚维阳的面前一点点活络起来,有类于生人,楚维阳的心中却同时间有着极尽复杂的喟叹闪逝。
自始至终,眼前的血煞道修士,具备着呼吸,有着活络的躯干和肢体,四肢百骸之中同样有着气血的狂涌
,他好似是仍旧活着,但在楚维阳的眼中,却已然死去了良久。
而这一刻,伴随着这样的变化,连这个人鲜活的骸骨,在楚维阳的眼中都恍如真个变成了甚么玩物,甚么傀儡。
愈教人感慨,这生死间的凉薄。
而许是在神念映照的闪瞬间感应到了楚维阳这极细微的情绪变化,那不具姓名,不知跟脚的人,忽地抬头看了楚维阳一眼。
「龙王自外海广布血脉,不拘甚么妖族与人族之别,然则这天底下浑没有开善堂的便宜事情,有借便须得有还,滴滴血,尽都是血债!有人还得起,自然步步高升,掌握着高邈法力,也做那一片海域里的人物。
可有人还不起那血债,血债么……自然便是血偿!」
说及此处,那人钩子一样的一双眼眸,忽地垂落到了楚维阳那宽大的袖袍上面。
他仿若是隔空看到了那缠绕在楚维阳手腕处的玉蛇。
「不过小友么,想来也是此代的天骄之一罢?昨夜里听得你们的动静,数你声响最大,许是已落得龙王的法眼,再凭你刚刚的选择,若要借血债,这头一笔,本座可做主,抹了那利息的零头!」
原地里,楚维阳自是不动声色,可愈是见得楚维阳这般空洞幽冷的表情,那人的神念便情绪波动的厉害,好似是因之要发什么癫似的。
遂也因着情绪的激涌,那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愈发教人听得刺耳,有如金石摩擦一般。
「嘿!可别小看这零头,说不定甚么时候,便是条人命呐!」
话音落下时,那人一边展露着机械且诡谲的刺耳笑容,一边身形摇摇晃晃的侧过了身子来,手臂徐徐一抬,便朝着海岛的方向指引而去。
「欲要赴宴,小友,先登岛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