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无上剑道,这样的古今融会贯通的高道妙法……”
“楚维阳,你随时都能回头的,是,昔年剑宗对你不住,可是你说,不论是甚么样的要求,只消你说,只消剑宗能够做到,看在这样的剑道剑法的份上,一定会愿意偿还你的!”
“你不只是背着他们的恨意在活着,你本就是在代替着他们活下去,想来他们也期望着你能够活的更好,活的更……”
“这样的高道妙法,这样的剑法……”
大抵上宋清溪这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方式来劝慰别人,起先时,尤还能够见得清晰的条例,可是楚维阳只一言不发,任由其没继续说上几句话,最后就变得词穷起来。
而也在宋清溪这般自顾自言说的过程之中,那原本已经暗金色的雾霭之中,属于鎏金神华的那一部分仍旧在持续不断的消减着。
很快,伴随着雾霭本身回归灰黑色的烟尘本色,或许尤还有着那种神魂层面的“镇魔窟”的回归,教宋清溪的魂魄心神再度陷入了痛苦和折磨之中不断轮转的沉沦。
进而,宋清溪那原本愈渐词穷的话语,也更进一步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而渐渐的,便已经不仅仅是语无伦次的表现了,很魁岸,宋清溪的魂音便在断断续续之间尽皆发出那痛苦的抽吸声音来。
某一瞬间,她仰起头,看向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悬照的方向,仿佛是用尽了自己全数的残存之神智。
“杀了我……”
“杀……杀了我……”
“杀……”
只是,连这样的话语,都未曾引动楚维阳分毫的回应,自始至终,道人的思感与念头只是高高的悬照在那里,一如昔年楚维阳每日都望向的石窟极深邃处一般,除了经年累月的恒久幽暗之外,那洞窟的深处从来不曾给予绝望的楚维阳以丝毫的回馈。
而今,亦复如是。
而且,很快,伴随着宋清溪的思感与念头之中开始跃动出关乎于死亡的概念,进而,这概念本身拨动回忆,回忆本身映照气机,气机复又牵引着剑意。
于是只顷刻间,漫天的剑意星河映照着万千剑气,旋即浑如雨瀑一般坠落于世,剑剑化作流光,尽皆穿透那灰黑色的雾霭而过。
进而,在楚维阳的注视下,宋清溪的神形再一度陷入了自我割裂与癫狂的折磨状态之中,那灰黑色的雾霭里,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阴灵轮廓显照,在撕咬着宋清溪的神形本身。
那刚刚教宋清溪趋之若鹜,既感觉到憧憬渴望,又因之而惊惧畏惧的无上剑道,便这样在一下下的割裂着宋清溪的魂魄真灵。
可是,这样的变化似是没有能够持续太久的时间。
忽地,某一瞬间,有鎏金神华从那灰黑色的雾霭之中蒸腾着显照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漫天的法剑尽皆复归星河原位,一切的阴灵轮廓消隐了去,在这一道原本暗金颜色,在翻腾之中不断朝着鎏金神霞变幻的雾霭之中,宋清溪的神形再度显照,浑似是那溺水的人一样,一面恢复着理智,一面大口的剧烈喘息着。
而伴随着宋清溪这里的变化,登时间,刚刚稍有停歇的六道真形图的《法相天地》便再度开启了运转。
繁浩的天地元气去而复返,裹挟着那鎏金神霞,以及内里一点点显照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道果之力,在同一时间,朝着同时楚维阳身形的六道真心图尽皆灌涌而去。
而同样的,渐渐恢复了理智的宋清溪,也开始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看向那仍旧悬照在山河剑界之中的思感与念头。
执拗也好,疯癫也罢,甚至连假痴不癫这样的话都算上,这世上的人有许多种褒贬不一的说辞来代指剑宗修士,来代指剑宗截云一脉的修士。
他们想着补经的事情快要想疯掉了!
可任是谁,也不得不认可一件事情,如剑宗修士,如截云一脉传人,这一宗才情能耐如何不提,他们至少是真正一颗道心尽皆极于剑道之中的。
为了剑道,为了补全剑经,他们甚么事儿都敢做,甚么事儿也尽都做得出来。
也正因此,同样被这样的心念贯彻的宋清溪,饶是再生疏也好,再语无伦次也罢,总归都是有真正一番“满腔热血”想要教楚维阳看到的,可偏生那神念只是这样虚虚地悬照着,他一言不发,长久的只是这样观照着山河剑界。
那种沉郁的气韵本身,几乎可以教宋清溪的“一腔热血”尽皆如坠冰窖。
宋清溪也能够明白,这种寒意是楚维阳情绪里面那切实的无法抹去的恨意,事情似乎陷入了某种死胡同、死循环里——
楚维阳的恨意无法纾解,这无上剑道便无法传续到剑宗的手中,来日注定要因为更为恢宏高卓的剑道法门而使得乾元剑宗运数凋敝,乃至凋亡在岁月光阴里面。
但若要纾解楚维阳的恨意,使得无上剑道法门能够得以传续,恐怕依照楚维阳的心境,只怕要屠尽剑宗上上下下满门,才足够甘心。
可倘若真个依照了楚维阳的心念,纵然是求来了无上剑道法门,又该教给谁去修呢?
也正是思量着这一点,长久的,宋清溪愈是理智,便愈是因之而显得绝望起来。
而这一刻,感触到那鎏金神华徜徉在自己六道真形图录的过程之中的变化,再看到于沉默之中愈见得绝望的宋清溪。
麻木不仁本身并无痛苦可言。
而且哪怕只是冲着这接连显现的鎏金神华本身,楚维阳都需得教宋清溪从这种绝望的心境之中重新爬出来。
于是,良久的沉默里面,楚维阳缓缓地开口道。
“宋清溪,而今你已经身陷囹圄之中,瞧瞧罢,这鎏金神霞,这道果之力!你的金丹道果与本命法宝的碎片尽皆都在贫道的掌握之中,连你的本体都不得不在外海斩杀化形大妖,来为自己挣命!”
“连你自己都是泥塑石雕,身陷泥泞,难以自保,又有甚么资格,敢腆着脸,告诉贫道,剑宗甚么都能给我?”
“你而今连自己的主意都做不了!”
“再者说来,剑宗?剑宗能给我甚么?你困身在贫道的山河剑界之中,不要说连金丹境界大修士的眼力都丧失殆尽了!”
“在贫道这般剑道法门面前,你犹还想着居高临下的施舍么?”
“傲慢!狂妄!自大!尤不自知!”
而此时间,宋清溪不怕楚维阳怒斥自己,她只怕楚维阳一言不发。
于是,就在楚维阳的怒音尤还在山河剑界之中回响开来的时候,鎏金神霞之中,宋清溪的声音赶忙响起。
“是,是贫道之错,傲慢,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那便不提剑宗,不提一切,我已身陷囹圄之中,只消能够传续这样的无上剑道,我愿意赎罪,替剑宗赎罪。”
“不!也替我赎罪!”
“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死无法复生,你倘若要恨,这恨意是会无穷无尽的,好,今日杀贫道,来日杀贫道同门,有朝一日剑宗上上下下尽皆被你斩灭,这恨意又该如何去纾解呢?”
“它只会反噬你的心神,而彼时,一切本该可以开解的因由,早已经早早地殒命在你的手中了。”
“我……”
不等宋清溪再言说些甚么,原地里,思感与念头的映照之中,楚维阳的神形倏忽间凝聚在了山河剑界之中。
只顷刻间,楚维阳已经缓步行至了宋清溪的面前。
他俯瞰着面前身披着紫金道袍,因着恢复了理智而展露出冷冷清清的气质,看去时浑如冰山莲花也似。
冷郁的凝视之中,楚维阳忽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在教一个元门修士怎么样纾解心中的恨意?你在教盘王宗的传人晓得甚么是因果甚么是运数?”
“你想要赎罪?”
“好!便说是贫道能够答应你……”
“不!贫道这一回就是答应你了,教你能够替你自己赎罪!”
“使汝这一道真灵养炼得圆融,来日夺舍你的肉身本体,你答应否?”
原地里,宋清溪陷入了沉默。
于是,楚维阳继续嗤笑着。
“使汝诵念《噬心唤命咒》,现在就念,以乾元剑宗剑道长老的身份诵念,汝答应否!”
仍旧是沉默。
“使汝驾驭贫道这星河剑图,驾驭这法宝剑丸,杀剑宗一人而是贫道能活剑宗一人,汝,可答应否!”
长久地,是死寂里的死寂,是沉默中的沉默。
楚维阳的话,像是教宋清溪急不可耐的从绝望的泥潭里艰难的挣扎出来之后,复又攥着头发,生生又将她的头重新掼进了泥泞里面去。
而原地里,楚维阳似是怒极,反而连笑也不笑。
“你瞧,不是贫道不愿意从根由上纾解,今日你便是这根由,又想见真道,又想甚么都不付出的了却因果。”
“哈!汝剑宗,真真魔道耶!”
“再者说回来,宋清溪,你一颗无上金丹大修士境界的道心,到底是极于剑宗?还是极于剑道?”
罕有的,犹犹豫豫之间,宋清溪中似是从泥泞里将头颅挣扎了出来。
“我……我不知道。”
原地里,楚维阳摇了摇头,施施然远去。
“不,你知道,你只是还不愿意替自己想明白!
今日便说及到这里,不过你若真个是想自根由处纾解甚么,贫道只说当前的一件事情,那金丹道果之力,于我修法有用,该如何做,你自己想。”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的神形消隐。
原地里,良久的时间里,沐浴着鎏金神霞,宋清溪似是在进行着反复的纠结。
最后,她终是叹了一口气。
“楚维阳……求求你……杀了我……”
第一次,宋清溪以某种向死而生的心念主动牵引着死亡的变化。
下一瞬,星河如雨瀑般砸落。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同样是第一次,宋清溪沐浴在鎏金神霞之中,她以前所未有理智的状态,感受着万剑穿透心神而过的痛苦,感受着自己所渴求的无上剑道对于自己魂魄真灵的伤害。
终于,那无法承受的痛苦,教宋清溪的神形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
山河一界囊括着其间所发生的一切,唯那前所未有强烈的痛苦感受,浑似是在主动催促着甚么一般,传递向了那紧密牵系着的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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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